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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娇 第37节

    这无异于捅人心窝子。

    舒筠胸口那股邪火窜至眉心,整个人仿佛被烧了起来,她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眼里只有廊芜下那个趾高气扬的妇人。

    舒筠推开芍药扶她的手,飞快奔向廊庑,她来势太猛,二夫人杨氏猝不及防,见舒筠一双眼红彤彤的跟被咬急了的兔子似的,她双手叉腰,摆出长辈的架势,喝道,

    “你干什么?你瞪着我作甚?”

    舒筠咬紧了牙关,胸脯起伏不定,被气昏的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

    撕了那张嘴,撕了那张嘴。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等到人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抽了二夫人七八个巴掌,嘴角都给抠破了,血流了半脸。

    所有惊惧与愤怒都发泄在这些巴掌里,她顾不上长幼有序,她顾不上伦理纲常,她要让杨氏将那些诅咒一字字吞回去。

    屋子里的人冲了出来,一张张可憎的脸在她面前晃,无数根手指指着她喋喋不休地骂,有人将她扯开,芍药推开人群将她扶住。

    小丫头也是个悍性子,抡起拳头将困住舒筠的仆妇都给挥开,搀着舒筠往三房走。

    浓浓的雾凝在舒家上方化不开,天黑沉沉的,忽然轰隆一声响,大雨瓢泼。

    “娘.....”

    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舒筠雨里奔波,风里来去,浑浑噩噩回到三房的月洞门口,

    只听得灯火通明的正屋里传来一道又一道哭声。

    “夫人吐血了,快来人哪。”

    舒筠双腿一软,整个人跌在地上。

    一道身影从后面将她撞开,舒澜风背着一位老大夫冲上了廊庑。

    舒筠猛地吸了一口气,追了上去,路过窗口,瞥见她的母亲面无血色倒在单嬷嬷怀里,嘴里的乌血一阵阵往外冒。

    记忆里母亲吐出几次血,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严重。

    心口仿佛被洞穿似的,舒筠吓得魂飞魄散,极致的恐惧淹没了她的意识,她心口坠坠的,惶惶无处安放。

    她的娘快不行了。

    她不能没有娘....

    猛然间,一丝灵光闪过脑门,

    华太医!

    舒筠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扭头逆着人群往自己闺房跑,她冲进内室,寻到藏在梳妆奁里的令牌,随意扯落挂在屏风处的披风,大步往外跑。

    只要能救回娘,别说是做他女人,给他做牛做马她都应下来。

    雨纷纷扬扬而落,浇了她一身,一线线在昏暗的灯芒里清晰可辨。

    冷风跟刀子似的砸在她面颊,绣花鞋被水漫灌,寒意侵入四肢五骸。

    她在漫天的雨雪里奔。

    身后传来芍药隔风隔雨的哭声,

    “姑娘,夫人嘴里喃喃念叨着您...”

    舒筠僵硬的脚步猛地一滞,猩红的眼角被血泪摩挲着,视线有那么一瞬的浑浊。

    浑浊的光影里忽然洞开一线火光。

    紧接着一道玄色的身影破风而来,他撑着一把硕大的油纸伞,胳膊处携着一白发苍苍的老先生,目不斜视跨入舒家的门庭。

    在他身后,跟着三五名锦衣卫,人人手里或拧或扶各色品阶的太医。

    舒筠脑子里仿佛有什么炸开,一股热流烫过心口,她喉咙艰难地滚动,说不出话来。

    蔺洵看了她一眼,脚步未停,只颔首示意便快步往里去。

    那华老太医身后更是跟着三名药童,有男有女,个个神色镇定,仿佛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一行十多人,匆匆越过舒筠而去。

    .......

    铜漏已指向子时初刻。

    离着太医院四名太医进去已过去了两个时辰。

    舒澜风挺直腰背,坐在屏风后,一动不动,至今难以想象妻子刚刚在鬼门关走过一遭,那血呀大口大口吐出来,他慌得四神无主,只知道握着那枯瘦的手腕,无力地祈祷。

    在他身后搁着一炭盆子,舒筠坐在炭盆旁,芍药替她绞干了凌乱的发梢,她身上湿透的衣裳也已被烘干,人也被火光灼得寻到一线知觉。

    芍药见她惊魂未定,不紧不慢将那墨发给梳齐整,宽慰道,

    “姑娘,您松口气吧,华太医不是说夫人已渡过危险了吗?”

    舒筠明珠般的眸子缓慢转动了下,里头仿若有一撮烈焰在慢慢绽开。

    是啊,母亲被救回来了。

    是那个人,救回来的。

    少顷,华老太医一面净手一面迈出屏风,老人家神色波澜不惊,这样的神情,瞧着也能让人安心。

    舒澜风连忙起身,待要行礼,却因起得太快,差点栽下去,华老太医先扶了他一把,随后来到舒筠跟前,笑融融看着她,

    “夫人已无大碍,留下其余人侯在这里,老夫要去复命。”

    他将复命二字着重咬了下,舒筠眼睫微的一颤,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上。

    他来了吗?

    舒澜风压根不明白二人之间的官司,心中惊惧犹在,略有些手忙脚乱道,“下官送老先生....”

    “诶....”老太医缓缓摇了摇头,“舒先生客气。”

    舒澜风待要坚持,舒筠已回过神来,连忙接过话茬,“爹爹,您在这里守着娘,女儿去送老先生。”

    换作平日,舒澜风便知这极其不合礼节,但今夜他情绪大起大落,精神萎钝,脑子锈住了似的转不过弯来。

    舒筠亲自搀着老太医出门,蔺洵已不在,只留下一名锦衣卫候在门口。

    雨停了下来,月明在漆黑的苍穹撑开一片极小的天地。

    舒筠搀着老太医上了马车,芍药与锦衣卫随车步行。

    马车停在舒家附近那间茶楼外,老太医并未下车,只朝她摆摆手,示意她上去。

    来到熟悉的雅间,推开那扇雕花门。

    抬眸看到那挺拔清隽的身影,他目光明湛地投来。

    所有的惊惶与后怕皆在这一刻得到支撑。

    “陛下....”她鼻头一酸,飞鸟投林般朝他扑去,泪水盈眶眼巴巴望着他,“谢陛下救命之恩。”

    裴钺见她穿得单薄,将身上的大氅解下,从她头顶罩下去将她整个人兜紧,

    “娇娇不怕,朕在呢。”

    第28章 心照不宣

    舒筠这一夜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情绪濒临崩溃,那口气一直还悬在嗓眼,直到此刻望见皇帝, 绷紧的压力卸下,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滑出眼眶, 抽泣着不知作何反应。

    她肌肤本就格外白,哭过之后越发薄如蝉翼, 红红的一片跟胭脂般晕开,裴钺都舍不得碰, 却又不忍她泪流不止, 只抬起指背轻轻刮了刮她鼻粱,

    “不怕,你放心, 华老太医随时待命,刘太医和张太医会轮流守在府上,直到你母亲大安,华太医的药童则不离身,朕绝不准许你母亲有事, 你信朕好吗?”

    得了他这话, 舒筠红彤彤的小嘴一瘪,方敢将哭声放出来。

    差点失去母亲的害怕快要压倒她的神志, 她哭得撕心裂肺,身子跪坐在裴钺跟前轻颤,仿佛摇摇欲坠的柳枝无处支撑。

    裴钺也没阻止她,任由她发泄,她眼眶里布满血丝,眼眸哭过越显狭长, 像个懵懂的小狐狸,裴钺明知她现在该是最难受最害怕的时候,却不得不承认,她此刻的模样极为可爱,也惹人怜爱。

    这个姑娘无一处不好,像个瑰宝让人忍不住想珍藏。

    裴钺轻轻地将她拢在怀里,也不敢用太亲密的姿势,只让她靠在他胸膛,让她有个依靠。

    舒筠贴着他结实又坚硬的胸膛哭过一会儿,心里好受了,哭完后,方觉额头磕得有点疼,

    “陛下怎么哪儿都这么硬?”她揉了揉额角,有口无心抱怨,慢慢直起腰身,离开他怀里,

    裴钺险些没维持住帝王的体面,唇角微微紧绷,没接她的话。

    舒筠也没指望他回答,情绪发泄完便觉肚子饿,好在裴钺有准备,给她上了一盅燕窝粥,一碗人参汤。

    舒筠也吃不下太多,喝碗粥裹腹,参汤吊着精神气,灵台方恢复一丝清明。

    抬袖拭去眼角的泪痕,催着皇帝回去,“夜深了,害您跑一趟,您明日还要上朝,快些回去歇着。”

    裴钺目光却落在了她指甲,那指甲上残留一些血污,他捧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指甲明显有一条裂缝,延伸至□□里,该是很疼。

    舒筠无暇注意这些小伤,被裴钺提醒才想起是老太太与二夫人害了她母亲,她眼底交织着羞愤,凶巴巴地告状,“我打人了,我撕了我二伯母的嘴。”

    裴钺着实吃了一惊,舒筠在他印象里就是个软糯可爱的小姑娘,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不高兴就哭,竟然还会动手,裴钺用桌上的湿巾替她清理伤口,问道,“何事?”

    舒筠大抵将经过复述,也将陈文舟的事给坦白,皇帝今夜出动了锦衣卫,意味着舒家的事瞒不了他,舒筠若再遮掩便是没事找事。

    裴钺听了陈文舟的事,脸上并无明显变化,只是想起舒筠被气得与人打架,他也跟着有些怄气,能把他的小姑娘逼成炸毛的小狮子,可见,“可恶至极。”

    舒筠好歹将人打了一顿出了气,裴钺却没有,这点子怄气一直延续至御书房。

    刘奎见他脸色十分难看,只当人没救回来,慌忙问,“陛下,舒夫人这是如何了?”

    “舒夫人已转危为安,”裴钺吁了一口气,皱着眉进去换衣裳,边换边气道,

    “朕的娇娇,那么温柔良善的姑娘,都给气的用爪子抓人,你说那妇人多可恶。”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当朝皇帝遇到蛮不讲理的后宅妇人,也是无计可施。

    刘奎只觉可笑又可气,表情便显得十分滑稽,

    “是是是,可见娇娇姑娘也是有勇有谋,不受人窝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