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清冷表兄共梦后 第35节
他眉间一凛,“请他进来。” 不一会,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步履沉稳,不疾不徐,这般从容的步伐,不像是一名暗探,倒像是身份矜贵之人。 赵疏警觉地望向门外,清癯的身子崩成一根弦,紧紧盯着门口。 来人却让他始料未及。 “谢公子?”赵疏设想过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来人是谢泠舟。 故人重逢,恍若隔世,但他迅速平静下来,“谢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谢泠舟略微颔首,没有直接回话,而是静静打量着琴室。 赵疏心中打鼓,不知他是否认出自己,他十六七岁前,因幼时缺衣短食,面色总是青黄,更没有现在生得高瘦。 但说不准,当年谢泠舟才十岁,就已心计过人,如今只会更缜密。 今日他来此用了暗探的暗号,大概是抓到了他的人,赵疏心中打鼓,谢泠舟到底查到了多少?他究竟是敌是友,对此案的态度又是如何? 但他既独自前来,想来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要么是试探,要么有所图谋。 而谢泠舟静静看了一会琴室,问赵疏:“阁下如何认得我?” 赵疏莞尔:“在下是长公主府的琴师,自然认得您。”他有意往私事上引,欲让谢泠舟先行表态,但意外的是,谢泠舟却问起了别的事。 谢泠舟轻抚桌上的琴,淡声问:“崔寄梦,和你是什么关系?” 三个再寻常不过的字,辗转舌尖,竟让谢泠舟心口一阵绵软,他第一次对外人念出这个名字,有种怪异的感觉。 好像把和崔寄梦的关系,从见不得光的梦里,带了出来并宣之于口。 一个月前,三殿下发觉还有一方人马在暗查此事,与这家斫琴馆有关,后来因线索不够便一直蛰伏,直到今日才查到些新的东西,他私下来此,本以为是江家别的旧人,但没想到是他。 巧的是,方才在琴馆前,他见到了崔寄梦,他们又都来自桂林郡,而她奏琴的习惯也似曾相识。 她与他,究竟有何渊源? 他们是何关系? 崔寄梦不过一闺阁少女,与他们所查之事无关,但见到赵疏时,谢泠舟首先想知道的,竟是他们的关系。 可他没料到自己真的会问出。 赵疏知道崔寄梦是他表妹,又是未来弟妹,他关心也不奇怪,便道:“在下在桂林郡游历时,应崔老夫人所托,教崔姑娘学琴,仅有师徒之谊,并无别的。” 谢泠舟神色稍缓。 赵疏索性开门见山:“谢公子前来鄙处,不只是为崔姑娘吧?” 谢泠舟欲直说来意,余光见到桌案上的琴,他走了过去,伸手轻挑琴弦,琴音浑厚,打破室内寂静。 赵疏看到他忽地笑了,笑里有些释然的意味,谢泠舟抬眼,神色认真:“她既是你徒弟,那也算是我的徒孙。” “公子您……认出我了?” 虽做足了被认出的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赵疏却无法从容以对。 十五岁那会他尚是个身份卑贱的少年,而谢泠舟是谢氏长子,又是长公主之子,小小年纪就能奏广陵散,才名远扬。 他们本不会有交集,但赵疏想不到,偶然的一次,这位身份尊贵的小公子发觉他在琴艺上极具天分,竟不顾二人身份上的云泥之别,问他想不想跟他学琴。 彼时谢泠舟年纪虽小,性情已十分淡漠,但教他学琴时耐心十足,只是他们的关系仅限于伯乐和马,教琴以外的时候,甚至连点头之交也算不上。 江家出事后,赵疏在外流亡,凭着琴技四处谋生,又过两年羽翼渐丰,他只身来到桂林郡,作为一名琴师游走权贵间。 教崔寄梦广陵散时,他琴艺还未纯熟,靠的还是谢泠舟所授内容。 如今崔寄梦每次弹广陵散开头都会错两个音,正是因为谢泠舟少时琴艺欠缺火候,总会错两个音,赵疏学琴时跟着弹错了。 传到崔寄梦这里,便也错了。 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赵疏暂放回忆,问他:“您既认出在下,是要秉公执法将我这漏网之鱼下狱么?” 他还是像多年前一样,对谢泠舟用敬称。谢泠舟不予回答,反问:“在你心里,我是那等无情之人?” 赵疏苦笑,“并非信不过您,但案子已经定了下来,和江氏有关之人扯上关系终究不妥,公子还是明哲保身为好。” 谢泠舟一向不喜自白,尤其不喜同旁人证明自己情谊深浅,他更喜欢直接去做,开门见山问赵疏:“半年前在江左督军府查旧案线索的是你的人?” “江左?”赵疏神情变得凝重,“我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琴师,这些年穷尽全力,也只能勉强靠在权贵之间游走探查。” 听他此话,谢泠舟亦蹙起眉,沉吟良久,“那会是何人?” 是二皇子的人,还是其他势力,他们的目的是翻案,还是将罪名彻底坐实? 赵疏亦陷入思忖,即便知道谢泠舟秉性高洁,不会落井下石以谋利,但人心易变,他难免担心他倒戈相向,试探着问:“在下那名暗探,可是在您哪儿?” “是,但他一切无恙。”谢泠舟收回思量,“即是你的人,明日我便使人放了他,但长公主府这边,” 赵疏忙表态,“您大可放心,我接近殿下也不过是想便于靠近其他权贵,并未牵扯殿下,若您担忧,我今后会远离殿下。” “不必。”对于他那母亲,谢泠舟并不担心,“殿下只要不涉此事,便不会受影响,必要时,长公主府琴师这个身份可略作遮蔽,只是有一事。” 他看着有点苦恼,似乎在纠结。 赵疏忙道:“您但说无妨。” 谢泠舟竟梗住了,良久才淡道:“崔家毕竟受那桩旧案牵连,表妹又是一个闺阁少女,若无要事,还是少与她往来,以免牵连无辜。” 赵疏没料到是关于崔寄梦的,低下头笑了笑,“这是当然,她是您的徒孙,我自然要为她着想,其实今日她来找我,是为了您。” “为我?”谢泠舟倏然掀起长睫。 赵疏自他眼底窥见一丝无措,了然一笑,“她说您对她有恩,想送您一把琴,便来求我替她斫琴。” 谢泠舟置于琴上的手动了动,扰乱琴弦,琴音如涟漪散开。 一个时辰后。 与赵疏叙完事,谢泠舟立于琴馆前,不断回想方才赵疏说的话。 崔寄梦打算给他送琴。 并且很心急。 思绪往后游走,到昨夜梦里,谢泠舟低头看了看自己前襟,今日他穿鸦青色,的确是受梦里影响。 巧的是,方才见面时,崔寄梦的目光亦落在他前襟。 她在慌乱。 伸手触摸颈侧的动作也很心虚。 除去幼时几年,谢泠舟鲜少做梦,但自从救起崔寄梦,便频频为梦所扰,此前那个荒谬的猜测再度浮上水面。 从最初的“别叫”,到佛堂,再到她今日怪异的举动。若说共梦一事离奇,难道这一连串的巧合就不离奇? 他依旧不信鬼神,却开始想审慎看待那些常理无法解释的怪事。 抑或说,他渴望这怪事的存在。 谢泠舟不愿细思,只有一个念头,要确认是否只有他做了这些梦。 若是,就戒掉。 可若不是呢?若崔寄梦当真和他做一样的梦,在梦里抵死纠缠过。 他要如何? 一个荒唐念头一闪而逝,谢泠舟还未来得及捕捉,崔寄梦回来了。 远远的,崔寄梦就看到了他。 没想到早先谢泠舟说等她,是真的在等,而不仅仅是为了吓唬,好让她乖乖听话按时回府。 他居然真的在操心,她不敢置信,总觉得这不是她认识的大表兄。 她不敢置信,“大表兄?” 谢泠舟淡淡看着前方,不知在思索什么,虽并未转身看她,却准确地从她试探的语气里捕捉到那些诧异。 他话里带了些无奈:“是我。” 长公主慢悠悠上前,把人轻轻推到他跟前,“喏,人母亲可是给你还回来了,快领着她回家吧,省得谢太傅知道了要说本宫带坏你们谢家的人。” “今日多谢殿下招待,我先回去了。”崔寄梦生涩地道别。 马车前,采月正等着她,见她和谢泠舟一道过来,知道这位大公子帮了主子的事,对他十足的恭敬。 待她上前要扶崔寄梦上马车时,大公子已先她一步。 采月印象里他们不熟啊。 但两人都很自然,谢泠舟从容自若,崔寄梦乖顺温柔,好似一位兄长扶掌上明珠的妹妹上车。 马车上,崔寄梦怔怔看着方才被谢泠舟扶过的手心,大表兄是守礼君子,扶她时隔着一层帕子。 但一层帕子只能挡住旁人的遐想,阻隔不了彼此掌心传来的温度。 和梦里温热有力的大掌不同,大表兄不仅性情冷,手也带着凉意。 可崔寄梦却觉腰间和腿处在发烫,她怎么又往歪处想去? 掀开窗帘想透口气,顺着踢踏的马蹄往上,崔寄梦看到了谢泠舟,他骑着马目不斜视,未曾留意她。 崔寄梦微叹,清冷的人做什么都超凡脱俗、遗世独立。 她打小羡慕这样的气度,从容澹泊又胸有城府,一直想做个聪慧的清冷佳人,无奈性情太乖顺服帖,怎么装都缺了些气势,只能放弃。 此刻心生艳羡,多看了两眼。 谢泠舟终究澹然不下去了。 她方才当和母亲去了茶馆,那是京中贵人消遣之地,里不乏姿色出众的乐伶和奉茶侍者,男女皆有。 平日多看他一眼都不敢人人,现下竟明目张胆打量他,是受了母亲影响,把他同那些侍者的姿色作比? 谢泠舟倏然侧首,定定看向她。 这一眼让崔寄梦措手不及,她是出于欣赏之意,多看了会,不防表兄突然望过来,眼神警告她不可放肆。 她猛地拉上帘,一颗心狂跳,随即又觉得自己无礼在先,不虚心认错还逃避属实不妥,再次掀开帘子。 大表兄竟还望着这边,眸中似隐着笑意,颇有些兴致盎然。 崔寄梦带着诚恳的歉意,讪讪欠身,朝他颔首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