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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国师 第197节

    大明帝国高层需要姜星火超越时代的知识和见识,来增强国力。

    姜星火需要利用大明帝国高层的短视,诱之以利,同时逐步推进社会的改造。

    第一步,试验田。

    任何进步都是通过“对比”所产生的,只有把新的东西、有助于制造力发展的东西,集中到一块“一张白纸好作画”的新天地里,让其蓬勃生长出来,才能让世人看得清清楚楚,才能让人明白,哦,这个东西是对的,是有效果的。

    第二步,引导建立体系。

    这里的体系,有两个意思。

    一个意思是培养科学思维、培养科学人才的体系;另一个意思是培养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进步,所需的一切从无到有的体系,包括工厂、物流、传媒、机器等等。

    如何引导建立体系,姜星火深刻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也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社会实验。

    自己的作用,绝不是机械降神式的时代金手指,而是一个启蒙者,一个引路人。

    既然有试验田,那么自己就应该在这里面,通过接连不断的社会实验进行暗中引导,来促进一切工业化雏形所需体系的自我培育与萌芽、产生、壮大。

    只有做到这个过程,才能保证试验田的结果是可以推广到整个大明的。

    否则靠自己一个人机械降神,忙死、累死,也不可能完成一个国家从农业社会进步到工业社会雏形,所需的海量人力物力资源相匹配的进步。

    而通过社会实验来引导这些东西的出现,才是姜星火需要做的事情。

    做思维上的“启蒙者”,做实践上的“引路人”。

    这便是姜星火对自己出狱后的定位。

    “姜先生,醒醒。”

    并没有出乎姜星火所料,当他摘下一片叶子时,看到了大胡子的朱高煦和长胡子的关老爷并肩走来。

    事实上,从第二天朱高煦和这人搭话后,姜星火就知道,这人的身份绝对有问题。

    而这几天,这红脸长髯的汉子,也一直试图跟姜星火套近乎,只是姜星火没怎么搭理他罢了。

    红脸长髯的汉子,重枷也被卸了,显然待遇得到了改变。

    “姜先生,您知道,这位不打不相识,乃是我以前战场上结识的豪杰,如今颇有些投缘,便冰释前嫌交为朋友,打算带他也一起旁听,长长见识,姜先生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

    姜星火听朱高煦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也没有兴致戳破,只是问道。

    “哦对了,还没问姓名?”

    郑和当然不会说自己是郑和,用马和也不合适,但马姓却是可以用来编个名字的。

    “马”

    郑和本欲脱口而出个马大保、马二保之类的,可剎那间便想起了姜星火有可能是谪仙,要是通过近似的名字算出什么来就不好了,于是灵机一动便根据自己本名略加修改,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

    “马保国,保家卫国。”

    姜星火听着这个名字微微诧异,打量了郑和后说道。

    “好名字!听着就像武学宗师身材高大魁梧,面色黑红,想来是常在外风吹日晒的江湖豪客,更配这名字了。”

    马三保面色微红,好在本来就是涂了个黑红脸,倒也看不出来什么。

    “姜先生今天要讲什么?”朱高煦好奇问道。

    “接着讲《国运论》。”

    姜星火提问说道:“还记得《国运论》第二卷讲了什么吗?”

    朱高煦点点头,姜星火讲的全部知识他都有认真复习过,此时自然了然于胸地答道。

    “地理决定论、世界岛战争、民族国家理论。”

    “嗯。”姜星火微微颔首,复又说道,“不过其实还留了个尾巴,便是《国运论》的第三卷——基于地缘政治学说的海权、陆权之争,与大国博弈的几种外交策略。”

    不过,开了这个头,姜星火反而没有继续往下讲,而是先问道。

    “你们觉得我为何要用叶子遮住眼睛?”

    朱高煦摇了摇头,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清楚姜星火为什么问这样一个听起来莫名其妙的问题。

    郑和思忖片刻,亦是摇头诚实答道。

    “着实不知。”

    “光太刺眼了,用了一叶障目的法术就看不到了。”姜星火笑了笑道。

    朱高煦与郑和都觉得,这两个话题之间似乎并没什么联系,但郑和还是顺着姜星火的话语说了下去。

    其实在入狱之前,郑和都没觉得阳光是什么稀缺物品,但这几天经历了“诏狱再教育”,他却有些珍惜了起来。

    但郑和依旧不认同姜星火的说法,所以语带惋惜地反驳道。

    “人是需要光的,总待在阴暗的环境里不好。”

    姜星火微微摇头,抬手指着那些放风院落里零零散散几个沐浴在阳光下的囚徒问道。

    “你觉得他们需要吗?”

    不待郑和回答,姜星火继续说道。

    “对于生活在阴暗环境的人来说,本来每天能吃饱睡觉就已经很满足了,你非要给他体验光明和温暖,然后又把他扔回阴暗,这不是很残忍的一件事吗?”

    察觉到大智若愚的姜星火似乎话里有话,郑和心平气和地争论道:“总得给人点希望,让人无知的活在阴暗里见不到光明,才是残忍。”

    姜星火翻身而起,最近俨然勤快多了。

    “可他们注定是要在阴暗中度过余生的消耗品,知道的太多希望的太多,就会出乱子的……读过《商君书》吗?”

    郑和觉得跟姜星火之间的谈话,似乎隐喻到了某些其他话题内容,但已经聊到这里了,作为极为接近大明决策中枢的人物,他反而兴致更浓了起来。

    郑和同样用隐喻来回答。

    “既然会出乱子,有为何让他们每日见见光呢?”

    “这里的囚徒们都是见过光的。”姜星火轻笑一声,“这叫因人制宜,说白了就是堵不如疏而已对见过光的人来说,能让他每日见一见光,就这么吊着一丝希望,他心里就会觉得努力努力仿佛能改变命运似的,也就不会闹乱子了。”

    “姜先生或许说的是对的。”

    郑和怔了片刻,随后就问:“那对于没见过光的呢?”

    “——吃苦耐劳是一种美德。”

    闻言,郑和不由地想起了从元末开始直到靖难,那些遭受兵灾却又坚韧地寄希望于老天爷赏脸的普通百姓。

    在这一瞬间他产生了某种怪异感,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姜星火摘下了另一片叶子,用奇怪的眼神看向他。

    “伱真的觉得我说的都对?”

    “感觉不对,可又反驳不了。”郑和的回答很诚实。

    “这便是今天要讲的《国运论》第三卷的实质所在了。”

    姜星火顿了顿继续说道:“很多事情,便如这般道理一样,而第一个要讲的陆权论的核心,其实便是人口、资源的集中化与高压化。”

    第175章 陆权论

    “第一个,先说说什么叫陆权论。”

    姜星火也不管这位关公模样的新狱友能不能听懂,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在《国运论》的第二卷里,我们讲过,我们可以把世界上所有的文明,看成一个个孤岛,而诸如大漠、戈壁、高山、丛林、海洋等等地形阻隔,就是隔绝这些孤岛的,充满了迷雾的海水。”

    “在世界岛战争里,率先能走出本岛内卷化,向外扩张的文明,就会取得巨大的先发滚雪球优势,占领越来越多的岛屿,征服或同化越来越多的文明,直到成为整个世界岛的霸主。”

    “而陆权论,就是指的在我们已知的世界里,或者准确地定义,就是蒙古人西征所曾达到过的世界边缘,以及蒙古人所征服、占领并成立政权的田地里,是有一处心脏地带的,这个心脏地带,就像是我们的心脏一样,为五脏六腑输血,也是五脏六腑的必经之处。”

    “这个心脏地带,我称之为‘大陆桥’。”

    结合姜星火的话语,郑和默默地琢磨着其中的深意。

    而朱高煦则直接问道:“姜先生说的可是之前提到过的漠北高原?”

    “非止如此。”

    姜星火说道:“准确地说,大陆桥的中心是西辽故地,河中府。”

    河中府,便是之前郑和在回忆耶律楚才所做《西游录》里的那个“肥城”,而它有个更加有名的称呼——撒马尔罕,如今的帖木儿汗国首都。

    撒马尔罕,中亚第一古都,《魏书》称为悉万斤,《新唐书》称为康国,至于到了西辽时则称为河中府,缘由便是因为撒马尔罕处于阿姆河与锡尔河这两条中亚主要河流之间,仓皇逃到这里的耶律大石思念故土,自然而然地回想起了辽国南面那个被汾水和黄河夹在中间的河中府,于是便以此命名。

    “倒是有几分道理。”

    郑和考虑了撒马尔罕的地理位置,认同地点了点头。

    说起军事地理来,尤其是已知世界的军事地理,朱高煦也是能插上话的。

    朱高煦开口道:“如果不以华夏的疆土来论,撒马尔罕,确实是联结东西的中心所在。”

    姜星火点了点头,说道:“事实上,此前大唐向西沿着丝绸之路扩张,也是这个道理,之所以会发生怛罗斯之战,不就是因为黑衣大食(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向东扩张,两者在这个中心点撞上了嘛。”

    怛罗斯之战,乃是唐军的一次主动以攻代守的受挫行动。起因是唐朝安西节度使高仙芝血洗石国,侥幸逃脱的石国王子向黑衣大食求救。得知消息的高仙芝先发制人,主动进攻大食,率领大唐联军长途奔袭,深入七百余里,最后在怛罗斯与黑衣大食军队遭遇,但最终因联军中的葛逻禄番兵背叛而失败,三万安西唐军,仅逃回数千人。此战过后,阿拉伯帝国俘获的唐人工匠在此建立了华夏以外的第一座造纸厂,造纸术因此西传。

    姜星火继续说道:“那么我先提出一个理论,你们来判断对不对。”

    郑和与朱高煦齐齐颔首。

    “如果我认为蒙古人曾经艾萨克马尔罕为中心点,向四方远征的这条大陆桥,是整个所有文明孤岛聚合在一起的主要世界岛的心脏地带。而陆权论便是谁控制了大陆桥的心脏地带,谁就控制了世界岛,谁控制了世界岛,谁就控制了世界.陆权帝国的扩张应该从这个大陆桥的心脏地带,由中心向边缘地带扩张,你们觉得对吗?如果不对,请说出理由。”

    闻言,两人陷入了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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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壁密室。

    礼部尚书李至刚扭捏不安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他的身前,是大明帝国的高层决策者们,皇帝、大皇子、黑衣宰相.

    当然,李至刚的压力其实并不完全来自于这些人,准确地说,这些人带给他的压力,远远没有“诏狱”这个词或者说诏狱这个熟悉的环境带给他的压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