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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第222节

    还是别随便给自己插旗了。

    元日一天比一天懂事,桃花山也在慢慢恢复生机,一切都在向好。

    除了荣筝的身体。

    小神医的药送来得很快,陶眠给徒弟熬药,叫她按时服用。

    最近荣筝有些不配合,总是说药苦。

    陶眠知道,这是她觉得喝药没用,不想仙人再费心。

    仙人也难过,一难过,就跑到半山腰,给徒弟刻碑。

    有次被荣筝撞了个正着。

    荣筝披着厚厚的披风,就算在暖和的天气,她也离不开这件衣服了。

    “我还在想你半夜不睡觉,忙什么呢。”

    “啊……这不是想让你身后无忧么,为师的一番苦心。”

    陶眠手中握着刻刀,无辜地望着徒弟,荣筝嘴角一抽。

    她走过去,蹲在师父身边,手指无意识地拔着地上刚发的嫩草。

    “小陶,你都做了这么久的准备了,不用再准备了吧?”

    “这话说的,没有人能为自己和他人的死亡准备好,谁也不是为了临终告别才降生于世的。”

    “我原来觉得活着挺没意思的。后来成为你的弟子……”

    “是不是一下子萌发了对生的向往?”

    “不是,看你活得那么长还没怎么活明白,更觉得没意思了。”

    “……”

    陶眠郁闷至极,拿起刻刀铛铛又刻两下。

    荣筝扑哧一笑,生病后她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怀。

    “你放心吧,我还不会那么快地离开。至少……要等到元日金榜题名。”

    第271章 被尘封的名字

    自从陶眠出手,为元日解决几个读书路上的小障碍后,小孩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或许,已经不该把他当小孩看。

    少年人的身形抽长得快,水田里的稻苗似的,风吹雨养,一天一个样儿。

    他又不常在山中。年岁长后,留在山下的日子从十四天变成二十天……慢慢拖成一个月。

    陶眠表示理解,课业日益繁重,来回山中也不便利,他能照顾自己便好。

    若是实在思念,陶眠就偷偷跑下山一回。

    不过近来这样的偷跑行为也少了。

    荣筝久卧病榻,行动不便。陶眠为她从山下请了位手脚麻利的老妪,专门贴身照顾她。

    他这当师父的,多有不便。那老妪耐心细致,照顾得很周到。

    陶眠给荣筝做了素舆,当作轮椅用。他每日必做的事,就是推着荣筝出来晒太阳。

    也许是因为生命力在被剥夺,荣筝乌黑的发丝间,渐渐生出几根银发。

    陶眠手握木梳,一下、一下地为荣筝梳头。长长的发丝盖住了素舆的靠背,中间掺杂的异色发丝,像墨玉中不小心渗入的雪白纹路。

    “小陶……”

    荣筝的气息微弱,如果不是仙人五感通达,站得再近也听不清她的话。

    她说,黑发人送白发人,又要叫你伤心了。

    只有师徒二人心知肚明,谁是黑发人,谁是白发人。正因为明白,才愈发伤感。

    陶眠不愿一味地伤感,荣筝还在世呢,没必要提前哀悼,他有一生的时间去做这件事。

    “小花,说说看,有没有什么心愿未了。”

    “心愿?”

    荣筝缓慢地咀嚼着两个字,无力的眼神焕发出一丝光彩。

    “容我想想啊,等我想到了……就告诉你。”

    “好,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荣筝弯起苍白的唇,抿出微笑,目光追随着远去的大雁,落在它们不时舒展的翅膀。

    仿佛这样,她就能被载到很远的地方。

    “总是秋天呢。我的记忆,似乎只剩下一度、又一度连绵的秋。桃花何时要开呢?好像很久没看见花开了……”

    荣筝如今的体质畏寒,不论外界的气候如何,她常常冷。

    在她这里,春与夏隐身,只剩哀戚的秋和深寂的冬。

    陶眠默默地将梳顺的发丝用手圈成一绺,再拿一根青色的绸带缠住,垂落在徒弟的肩头。

    “快了。元日再回山四五次,就能看见花开了。”

    “元日……”

    提起元日,荣筝恢复了点精神。

    “上次他回山,我昏昏沉沉的,只听他叫荣姨,却无力答应。叫他别介意。”

    “元日懂事着呢。若不是不想强行改变他的际遇,为师便要收他做徒弟,省心。”

    “小陶,你这是玩笑话,”荣筝笑了两声,知道陶眠在故意逗她多说几句,“我和师兄师姐,还有六师弟,难道不听话么?”

    “你们都是反着听的。”

    陶眠深情回忆荣筝年轻的时候,让她往东她一定往西,让她打狗她必定撵鸡的倔强脾气。

    “和你二师姐一模一样,只是她当时不折磨黄答应。”

    “二师姐……”

    荣筝回忆起陆远笛的面容,笑意深及眼底。

    “我见过二师姐呢。”

    “真的?不是在梦中?”

    “嗯……大抵是在梦中吧。”

    荣筝轻轻地说,声音飘远。

    黄答应也老了,缩在荣筝的脚边,微微眯起眼。

    想它当年一只飒爽英鸡,如今垂垂老矣,和五弟子相处得倒和谐了。

    有时陶眠在院中哗哗扫落叶,蓦然回首,望见荣筝闭眼小憩,黄答应安稳地卧在一旁,也阖着目。

    枯叶萧萧,陶眠把长长的扫帚放回原处,不叫杂音扰了她和它的清梦。

    元日回山的日子到了。那天陶眠特意叫村子里的青年去买些好菜。

    这次隔的时间久,陶眠第一眼望见山路尽头那意气风发的少年,竟然没大认出来。

    直到少年向他飞奔而来,一声声唤着陶师父。

    随着元日不停地向他靠近,陶眠的眼角眉梢也染上喜色。

    “我们的小状元回来了。”

    元日站在陶眠身前,气息还未喘匀,就听见陶眠打趣他。

    “陶师父,我连童生都不算呢。”

    “不是要考了么?”陶眠笑盈盈的,未卜先知。

    “啊,您怎么知道我要告知您的事……是蔡伯说的么?”

    “蔡伯今年都多大年纪了,哪里能专程偷跑出来帮你告这个密,”陶眠拍拍他的肩膀,叫他随自己回山,“你一脸喜色,喜中又掺了忧虑,我一看便知。”

    少年人藏不住事儿,陶眠这个活了千年的老神仙,一眼就能看穿他心里的小九九。

    元日腼腆地笑笑。

    “什么都瞒不过您。”

    元日能获得考试资格,还多亏了蔡伯。他老人家调用了自己的人脉,帮他把路铺平。

    报名童试要写亲供,提供三代血亲身份。元日是被遗弃在桃花山的,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

    陶眠不清楚这件事蔡伯如何运作,但元日说他成功报上名,那就是没问题了。

    “蔡伯真是神通广大,我当时还担心呢,但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与我说,等两天,直接告诉我该如何做。”

    “蔡伯可不是普通花匠。”

    陶眠手中的东西,已经被元日主动提走了,他拍掉肩膀落的雪,也给元日拂了拂发顶的“鹅毛”。

    “他只是隐姓埋名,安居于此。元日,你也不要过于打探蔡伯的身份呢,他说什么,你照做便是。人间的门道,他要比陶师父懂得多。”

    元日点点头。

    “我晓得了,我会本本分分做事,多余的话不问。”

    元日一向让他省心,很多话,陶眠也不必说得太明。

    少年被仙人带回观中时,荣筝还在房间内午睡,未醒。

    房间内暖烘烘的,元日在外间把外袍解下放好,询问陶眠是否能进去。

    “去吧,可能还在睡,站床边小声打个招呼就好。”

    元日“诶”一声,答应下来,轻手轻脚地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