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上帝教训我

    我升初中一年级的头一年，是在我们家小学的附中上学的。当时流传说，英语不计入高校考试范畴，所以当时的英语课，在我们的心中，读与不读，都没有什么关系。不就不和外国人接触吗？我们本来就不太想出国，因为社会主义社会才是人类最美好的社会。

    无独有偶，我们当时的英语老师虽然水平不差，却身体有病。所以每到上英语课，课堂上就吵成一锅粥。更有甚者，几个当时最为调皮的大男生，总是借故欺负他，当他反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倫偷跑到他身后的衣下摆贴纸条。于是，后面的同学们看到了，便开始哄笑起来。

    英语老师听到同学们的笑声，就转过身来，发现自己被捉弄了，顿时火冒三丈，拿起粉笔头就丢过去。那贴纸条的同学一看到到英语老师发怒就跑，英语老师气不过来，就开始追他。于是，师生们在课堂上，顺着中间两道桌子的间隙，一个追一个跑，惹得大家哄堂大笑。这样下来，最后把英语老师给追累了，站在讲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节课，也就这样过去了。

    再有一次，那几位大男生在上课之前，向我们宣布：他们要给英语老师出一道难题，让他丢脸解不开。于是，他们从后腰上，摸出一根长绳子，然后爬上课桌，用力一甩，就把那一根绳子甩过木梁，然后把两个绳头拉齐，打成一个他们觉得谁也解不开的绳结。最后，他们骄傲地向我们宣布：这个绳结，英语老师是不可能解不开的。

    上课铃终于响了，英语老师拿着他的讲义夹，戴着一幅黑粗边的近视眼镜，慢慢地走了进来。于是，同学们都把眼睛齐刷刷地盯向那一根从木梁上垂下来的绳子，偷偷地笑着。

    英语老师歪着头，斜着眼看着那根绳子，火气又一下子上来了。他冲着同学们大声喊道：“这是谁干的？站起来！”

    同学们无语，齐刷刷地把眼睛望向最后排那几位大同学。英语老师终于明白了，他拿眼睛瞪了那几位大同学半分钟，然后把讲义夹放在讲台上，走了过去。很快，那根长绳子就让他给解下来。当然，最后的结果是，这几位大同学一起被请到校长办公室里去。但是，请归请，只要上英语课，他们还照样要来一个这个、那个的恶作剧。最后，英语老师也就习惯了，从此，他讲他的课，同学们闹同学们的，互不相干。

    我和同桌并不在上课的时间大吵大闹，但我们也觉得英语课上得没劲。后来闲着无聊，我的同桌就从家里带来一副朴克牌，于是，只要上英语课，我们就玩起了“三支点”“三支点”是各取三支朴克牌，然后把三支牌的数字加起来，逢10为0，最后看谁的数字大，谁就胜出。在枯燥无味的英语课上，我们两个人就是这样度过45分钟一节课的。

    后来，我们这样只玩输赢玩得实在太无聊了。于是同桌又建议说：“我们玩点钱吧，五分钱输赢一次，好不好？”

    我无语，我知道我们家没钱，万一输了就会挨骂。同桌的父亲是我们大队的大队长，所以身上经常会有几毛零钱，而我父亲当时只是一个生产队的保管员，是没有工资的。再说，父亲当时已经年老了，家口又多，所以一般情况下，我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分零花钱。所以我根本不敢赌。

    于是，我和同桌说：“我们还是玩输赢吧，我身上没钱！”

    同桌却说：“这样天天玩输赢不刺激的。我们就玩五分钱一次吧！也不一定就你会输的，要输了，我让你欠好不好？”

    我点点头。同桌是义气的，只要他愿意输了让我欠，我就同意。

    那一节课，我们开始玩起了一次五分的“三支点”开始，还不大输赢；后来，是我赢了他两三毛钱，当时心里好高兴。但是，大概是上帝不想让我赌博吧！很快，我的赌局急转直下，到了这一节课下课，我已经输给我同桌两块多钱了。

    那时的两块多钱是什么含义呢？让我来告诉你吧，一个学期的学费是七块五毛钱（初中学费，小学是一块六毛钱）。有时母亲为了给我交学费，得卖上几担蔬菜，凑上好久才能交上。有时实在没钱，得欠到下个学期再补交。那个时候的一分钱，决不像现在一块钱丢在地上，有人还懒得弯腰去拣。

    同桌并没有逼我还钱，但是我却好几天吃不好睡不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家里种一点菜，那是一个家庭唯一的一点经济收入。母亲经常会把那些较好的菜，挑到市场去卖，给家里留下一些菜头菜尾。她每次回来的时候，总会给我和姐姐带一条“油炸桧”或者一小块“碗糕”然后再把剩下的几分钱零钱，放到她出门时才穿的那一件外衣口袋里。小的时候，我和姐姐向来都是很听话的，从不偷钱，所以母亲的零钱，总是随便放在那件外衣口袋里，有时要用的时候，取出来比较方便。

    她的那件外衣，一直随便挂在我们睡觉的床架横梁上的。所以我最后没办法，就打起了那件外衣口袋的主意了。每次上学前，只要母亲不在，我就伸手到那口袋里，随便摸出几分钱出来，但又不敢摸得太多，生怕让母亲知道。

    后来，我又利用课外时间，去拣点龙眼籽，拿到医药公司去卖。那时，拣龙眼籽的小孩子很多，所以一个季节下来，很难拣到十斤八斤。我记得那时一斤龙眼籽，可以卖上一分五厘钱。田野里还有一些中草药，比如“白花蛇舌草”、“土尼头”都是可以采来晒干卖钱的，因此，也经常利用课余时间去采些来晒干卖钱。但是，这些草药卖了钱，却不能全部拿去还赌债的，得把大部分钱交给母亲，再谎称要买些作业本，留下一毛、两毛钱。

    差不多一个学期，我总是在这种痛苦的日子里度过的。我得还同桌的钱，又怕母亲知道我偷她的钱，整天提心吊胆的。那一个学年，我变得闷闷不乐。

    然而，最怕发生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有一天母亲把我和姐姐叫了过去，问我们有没有偷钱。当时，父亲也坐在那里。

    姐姐说：“我没有！”

    我也跟着她说：“我也没有！”

    母亲当然不信，说：“都没有？那钱会自己飞吗？我最近就感觉奇怪，怎么我身上总有几毛钱放着，几天都没花，就慢慢没了。肯定是你们谁偷了钱的！说，到底是谁？”

    姐姐大我五岁，但平时我们经常吵架，她看了我一眼说：“我没偷，我都这么大了！”

    父亲抽着烟炮子，拿眼睛看了我一眼，说：“你偷钱干吗？”

    几个人的眼睛都看着我，我知道再也抵赖不过了，就说：“我，我欠人家钱了？”

    母亲一听，火气就上来了，在我胳膊上狠命地了掐了一下，狠狠地骂道：“夭寿仔，家里有吃有穿的，你无缘无故跟人家借钱干吗？”

    母亲这一掐，让我痛得咬牙裂齿。不过，当时都十一、二岁了，不敢哭出来。最后，我咬了咬嘴唇说：“是我赌博输的？”

    母亲这下子更发狠了，她咬紧牙关，挥起手掌，又狠命在我后肩背上拍了一掌。一声闷响，我咬着嘴唇，还是没敢哭出来。只听母亲又骂道：“你这夭寿短命的，赌博要能玩，屎都可以吃了！”

    我不敢吭声，拿眼睛向父亲求饶。在我记忆里，父亲从不打我。他抽了一口烟炮子，示意母亲不要打了。问我：“现在还欠人家多少钱？”

    我说：“一块多！”

    父亲对母亲说：“拿给他去还了吧！赌博良君买卖贼，既然输人家钱了，就得还！这是一次教训，以后要改！”

    我点点头，眼泪终于不争气地从眼窝里流了下来。

    晚上，我和母亲躺在床上，她对我说：“记住，从今往后不能再赌博了！”

    我点点头。

    那时家里很穷，我和父亲、母亲，姐姐四个人挤在一张床上。这一生，我们就是这样挤大的。母亲那天告诉我说：“你阿爸从前也有一次赌博教训，输得很惨，后来就再也不赌了。”

    我问母亲：“阿母，那你怎么会知道的呢？”

    “你阿爸的朋友后来告诉我的。”母亲紧接着说：“他告诉我说‘嫂子，晚上老哥回家不要骂哦！’我问为什么了？他又说，‘老哥今天赌钱输惨啦，开始就输了几十块大洋呢！’”

    母亲告诉我，当时听说父亲赌输了几十块大洋，心里就开始发抖。不过，后来又听那叔说：“我当时也在场，真急死了！心想：这下可惨了，是我带老哥来赌场的，回去怎么交代啊？后来，我一急，就把身上几十块钱一下子全给压了上去。谢天谢地，这次终于全部翻本了！”那叔又说：“老哥从来不赌，是我叫他去的，他回家你不要怪他，要怪就怪我吧！”

    母亲后来又说，父亲晚上回家的时候，她只当不知道，一句话也没说了。

    但母亲还是心有余悸地告诉我：“你阿爸算是遇上贵人了，要不那几十块大洋的赌债，会逼死人的！”

    父亲年轻的时候，拉过黄包车，所以有事没事的时候，自然会和几个黄包车师傅凑在一起，说事谈天。后来看见人家在赌博，也免不了想试上一试。结果那一次，就被套牢了，要不是那位好心的叔叔，真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悲剧呢！此后，父亲再也不看人家赌博了，一生老老实实地种他的庄稼养他的孩子。

    母亲和我讲起父亲的故事，是在教育我，让我知道：人都是会犯错误的，但知错就改，不要在同一个地方上摔倒二次。我那时已经懂事了，所以下定决心，这一辈子不再赌博了。后来，我自己总结了一下，整整一个初中一年的英语课，我连26个字母都没有记好，这是我人生的一大悲剧。以至于在我后来的日子里，我的成绩都让英语给分摊光了。在我中考的那一年，我的英语成绩只得了7分，而且都是选择填空给蒙上的。

    上帝是一个很有眼光的人，他会让你失去一些东西，而换来另一些觉悟。虽然我现在不会英语，但却换来我一生的清净。从此，我决不赌博。当我听到、看到那些因为赌博而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人们时，我会觉得我是幸运的、幸福的。我一直很感激上帝之手，在我知事的那年，狠狠地教训我一顿，让我对那次教训永生难忘。

    亲爱的同学们，当你看到我们英语课上的闹剧时，千万不要觉得我们当时很快乐，更不能模仿！因为，那是一个时代给我们造成的悲哀。我们其实很想读书，很想成材，但在那个时期，很多人和我一样，不能好好读书，我们失去了一个美好的少年。

    当然，也怪我们不能好好把握自己。我们中的一些同龄人也有懂得珍惜的，他们后来很成功。他们现在的成就，让我们为之羡慕。

    所以我要说，任何时候，命运——总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