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裴书锦就又去问许渐清,许渐清正忙着手里的活儿,只敷衍了两句,说可能是血虚寒厥,还不忘偷偷挖苦了江怀雪两句,说他脾气臭心态差,再问多就不耐烦了,只觉得裴书锦小题大做,对江怀雪的情分像是越出了一个做大夫的本分。 虽然大家都不疑有他,裴书锦却跟着担心了好一阵子,全然不敢和江怀雪再有什么逾矩之处,搞得江怀雪也气性不顺,整个人都有些幽怨。 直到入了三月,春意盎然,桃李芬芳,正是扬州最好的时节,天气回暖,江怀雪的寒症没再犯过,眼睛也已有了大好的趋势,已经可以分辨事物轮廓了,在空旷处行走不再需要人引路,裴书锦颇有些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心情也渐渐轻松了许多。 “你种的是栀子花吗?我怎么觉得不太像呢。” 如今已是三月下旬,春色已深,天气和暖,江怀雪上个月在廊下苗圃撒的花种大多都出了苗,裴书锦闲来无事也会和他一起侍弄,只是看着冒出土壤的幼苗,不免有些困惑。 “不是栀子还能是什么……”江怀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却也不疑有他道:“你去帮我选个花盆,我们挑一株最好的苗移进去,放在屋里。” “那你歇会儿,我去去就回。” 三四月正是花红柳绿的时候,蓬莱别院各处都开始置办盆景,摘星楼隔壁就有盆景园,裴书锦放下洒水壶,擦了擦手,便向盆景园而去。 江怀雪虽然眼前看不甚清楚,只能分个大概轮廓,但他心情不错,亲自下地洒水,也不顾沾了一鞋底的春泥。 “爷!” 忽闻永兴的声音,江怀雪提着洒水壶,转过身道:“回来了?逐星呢,信上不是说一起回来吗?” “二爷和我们一起回来了,刚进了扬州地界,便被曾二公子带人拦去了。” “什么?”江怀雪身形一顿:“曾绍阳?他想干什么?” “他带了不少人,说是您两三个月不理事,他们放给几个茶庄酒肆的印子钱收不回来,只能堵二爷,二爷也无法……让我先回来禀报” 江怀雪闻言眉头微皱,面露不豫之色,还不待他发难,门外突然传来动静,有人不顾侍卫阻拦闯了进来,信步踏入了廊下,抱拳道:“常山给爷请安。” 侍卫面色难看,连忙跪下道:“爷,还不待我们通传,常管事他……” “常山。”江怀雪挥手示意侍卫退下,不动声色道:“你可越来越懂规矩了,你不在府里照料,跑到别院做什么?” “爷,自打年后,您又快三个月没回府了,月初清明祭祖也未去,昨日小少爷染疾,哭闹不止,我是特地来接您回去的。” “你是专程跑来质问我的?”江怀雪冷笑:“我若是不回去,还要给你赔个罪?” “常山不敢。小少爷确实是病了,且夫人交代,二爷琐事缠身,迟迟未归,您身边也没有伺候得力的人,既然眼疾大好,也不适宜再久住别院了,尽快回府,一家团聚才是。” 江怀雪还未出声,便听见近前花盆坠地的声音,一听便是摔得四分五裂。 江怀雪脊背僵直,面色冷硬,他闭了闭眼,声音比淬毒的冰刃还要阴寒:“滚。” “爷……” 常山还欲开口,江怀雪将手中洒水壶劈头盖脸砸了过去,面无表情重复道:“都给我滚。” 常山抬起眼皮打量了江怀雪神色,默不作声地带着几个下人转身退下了,路过裴书锦身边时,还意味深长瞟了他一眼。 院里便只剩下了江怀雪和裴书锦,隔着一道长廊和一方苗圃,相对而立,久久不能言语。 裴书锦知道,江怀雪父母俱亡,江家主府只他一人掌家,什么夫人小少爷……是他的什么人,自是不言而喻。 裴书锦一瞬之间神思恍惚,脸色血色尽消,天地骤暗,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谁也没有料到一切是这样猝不及防,从云端坠入泥土,一发而不可收拾。 晚春和暖的空气都几欲凝滞,顺带着从他们身体里抽走了力气,皆是无法开口。 最后还是江怀雪动了,他微微侧身,朝着裴书锦背光的单薄身影,缓缓伸出手,轻声道:“过来。” 裴书锦的目光从那只修长的手上缓缓移下,他失神地盯着地面,有一瞬间,向来笔直如青松的裴大夫,竟直不起腰来。 “对不起……” 裴书锦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道歉,可是就那么脱口而出了,他惨淡面色上露出了一丝不解的自嘲,拖着僵硬的身体,缓缓后退。 第61章 裴书锦出了摘星楼的院门,便再站不住了,浑身的力气都在流逝,他一路扶着墙壁,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中,跌跌撞撞地狼狈前行。 “裴大夫?……” “裴大夫?” 好像有很多人在叫他,试图来扶起屡次三番扑倒在地的他,他们的声音诧异而不解,全然无法理解这中了邪般的失魂落魄。 裴书锦的手脚没有丝毫力气,却仍是执着地拂开那些想来搀扶他的人,自己一路弯着腰,扶着墙,踉跄着走回了那座暂时寄居的小院。 他一躺下,便觉得浑身似灌了铅,他觉得前所未有地累,他十八年受过的所有累加起来似乎都没有此刻令人疲倦。 他这一睡便是天旋地转,陷入沉沉噩梦,孤身奔走于深渊谷底,几次三番耗尽浑身力气也攀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