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

    他掀开沉重的眼皮，看清了小孩的模样，小孩约莫只有三四岁，走路都还不稳的年纪，却摆出一副沉稳严肃的表情，但任凭他怎么装成熟，那张稚嫩可爱的脸庞还是出卖了他。

    看到兰洛醒了，小孩的眼里亮起了光，他摸了摸兰洛的脑袋，高兴道: “你醒啦?你还痛吗?痛的话，我帮你吹吹呀!”

    第一次敢有人摸他的脑袋，兰洛毫无防备，被摸的时候是愤怒的，小孩的笑容又驱散了他的愤怒，他又在心里想:我跟你都不是一个物种，你怎么不想想，我能不能听懂你说的话?

    兰洛心里这样想，还是发出了声音: “吼……”

    粗重沙哑的声音一出，小孩吓了一跳，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呆呆看着兰洛。

    察觉到小孩的害怕，兰洛有些懊恼，他受伤了，声音才会那么粗，但即使他没有受伤，他平时也都是这样叫的，只是声音稍微细一点而已，气势上并没有什么差别。

    小孩右手还捏着碘伏瓶子，另只手害怕地捏成了小拳头，他没有往后退，反而鼓起勇气问道: “你，你不是小猫咪吗?”

    猫咪?

    他才不是这种弱小的生物呢!

    兰洛甩了甩尾巴，冷嗤道: “你看不出来我是龙吗?”

    他这话一出，小孩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兰洛再次懊恼，他怎么就开口说话呢?小孩不会被他吓傻了吧?

    “龙?你是龙吗?”小孩的反应脱离了兰洛的想象，他放下碘伏瓶子，朝兰洛靠近，两只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上兰洛的身体。

    小孩是在福利院的后山捡到的兰洛，他抱着全身都是血的兰洛找到了院长，请求院长救救兰洛，院长随意看了一眼，对他说: “怀夏，它已经没救了，你抱着这血糊糊的东西，会吓到大家的，快把它丢掉吧。”

    怀夏第一次违抗了院长的话，他没有丢掉这只快要死掉的小猫咪，抱着他去了附近一家宠物医院，他没有给小猫咪看病的钱，不敢踏入医院，他转身进了一家药店里，用身上所有的钱买了一瓶碘伏和一包棉签。

    他摔倒的时候，院长都是用这个帮他处理伤口的，他觉得，这种东西应该也能用在小猫咪身上。

    怀夏记着院长的叮咛，担心吓到小朋友们，他谁都没有告诉，偷偷抱着小猫咪又回到了后山。

    他用沾湿的手帕替小猫咪擦去身上的血，又替小猫咪处理伤口，在他的祈求下，小猫咪终于醒过来了。

    可他万万都没想到，他以为的小猫咪，会是一只龙。

    兰洛受伤严重，被迫变回了龙崽形态，他全身的鳞片几乎都掉了，身上光秃秃的，只剩下白花花的肉，鳞片在重新长出来之前，兰洛下意识用绒毛覆盖住自己的身体，防止伤口感染。

    却不想，他身体的防御机制会让怀夏将他误认成一只柔弱的小猫咪。

    怀夏揉了揉兰洛背上雪白的毛，又不相信地抓起兰洛每一只爪子查看。

    直到小孩的小手摸上了毛绒绒，软乎乎的尾巴，兰洛才出声制止: “你摸够了吧?”

    怀夏吓得缩回了手，他脸上全无害怕的表情，依旧冲兰洛微笑: “你长得跟画本上的龙不一样，你就是小猫咪呀。”

    兰洛: “……”

    兰洛用尽全身力气抬起了脑袋，将银白龙角对准了怀夏: “你没看到我长了龙角吗?”

    话音一落，他的两只龙角就被两只小手给抓住了，紧接着便传来小孩的惊呼声: “哇，好漂亮，我能不能摸摸它呀?”

    兰洛: “……”你已经摸了!

    兰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死亡，而是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在养伤期间，他一直躲在福利院后山的洞穴里。那个名叫怀夏的小孩每天都会来看望他，一待就是大半天。

    怀夏会将自己的食物分给兰洛，会给兰洛讲遇到的有趣事情，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他想陪伴兰洛，准确点说，他希望兰洛能陪伴自己。

    但兰洛早就决定，等他的伤好后就会离开这里，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这个世界，他的种族早已灭绝，如果有人发现他的存在，一定会引来众多关注，怀夏也一定会被他连累。

    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回到自己的世界，向那群或利用或伤害过他的家伙复仇。

    在离开之前，兰洛给了怀夏一个许愿的机会，他会尽可能地满足怀夏的心愿。

    怀夏年纪小，却也能猜出，兰洛并不想留在他的世界，如果强行让兰洛留下，兰洛一定会不开心的，他不希望他的朋友不开心。

    怀夏想了想，很快便说出自己的心愿: “我想要今后都能有人陪伴，我想有自己的家，长大后想成为一位老师，我想要养一只和你一样的龙崽，还想养一只小兔子，一只小鸟，我还喜欢狼崽和小狮子……可是，在我的世界，养这些都是犯法的……阿洛，你还可以修改法律吗?”

    兰洛只给了怀夏一次许愿的机会，怀夏却一口气说了很多，他说得全部都是自己想要的未来。

    可是，他最想要的是，兰洛能留下来陪他。

    怀夏第一次在兰洛面前流露脆弱，不管不顾地扑进兰洛的肚皮里，低低啜泣起来。

    ——我还是想要阿洛陪我，无所不能的龙神大人能满足我的心愿吗?

    这些话在喉间卡了许久，终是没有说出口。

    怀夏从没有任性过，他坚信自己没有任性的权利，所以，连最想要的心愿都不敢说出口。

    兰洛还是离开了，离开的时候，他抹除了怀夏的记忆，既然无法永远陪伴怀夏，这段记忆只会给怀夏带来痛苦，还不如让它消失。

    兰洛留下了一片有他十分之一力量的鳞片，以另一种方式留在了怀夏的世界，陪伴怀夏长大。

    兰洛离开之后，怀夏身边出现了一位热心善良的资助人，他一直资助怀夏到毕业，直到怀夏工作之后才彻底消失……

    最后一片碎片被捏碎，怀夏陷入了昏睡，他再次落入了记忆漩涡中，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恩人的模样。

    怀夏曾多次幻想过他的恩人长什么模样。

    富态的中年大叔，气质沉稳的青年才俊，亦或是秃头啤酒肚，满身铜臭味的老板……

    这些想象从他的脑中一点点摘除，全都化作了兰洛的模样。

    从兰洛消失之后，这片鳞片就代替兰洛一直陪着他——

    怀夏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的时候，曾有人扶了他一把，等他回过神来一看，周围没有半个人影，那时的怀夏只以为是自己运气好，反应快才躲过了这次劫难，其实，是兰洛在他身后拉住了他，才避免了他被摔伤的命运。

    怀夏第一次拿到奖状的时候，曾收到过恩人的亲笔信，他为此高兴不已，却不知道，这封简短的信背后含了某人无数的心意。

    那封信只有27个字，却是兰洛绞尽脑汁，花了一夜的时间才凑出来的，将信交到怀夏手中前，他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错别字后，才让人交给了怀夏。

    怀夏自上初中后，就频繁收到女生的告白。

    奇怪的是，向他告白的女生隔天就会端正态度，戒掉早恋，开始认真学习，塞进他课桌或书包里的情书总是不翼而飞。

    这几件诡异的事情也都是兰洛的杰作，兰洛以‘小孩子在这个年纪就该好好读书’为理由，私自没收了怀夏的情书，并偷偷进入那些女生的梦中，不断给女生们灌输不能早恋的思想。

    也正因为兰洛的严防死守，怀夏活到27岁，依然母胎单身，他本人也没有想谈恋爱的想法。

    兰洛知道，他留在这个世界的力量只能陪伴怀夏到大学毕业，他不能出现在怀夏面前，一切会触发怀夏的记忆开关的事情都不能做。

    高考最煎熬的那一年，兰洛不忍心看到怀夏那么痛苦，冒着怀夏可能恢复记忆的风险，第一次回复了怀夏的消息。好在，施加在怀夏身上的咒术没有消失，只要他不对怀夏暴露真实身份，怀夏就不会想起兰洛。

    也正因为如此，兰洛才能陪伴怀夏度过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亲眼见证怀夏考入了他的志愿大学。

    又亲眼见证，他的小孩结交了许多朋友，身边终于有许多人陪伴。

    兰洛想，他的使命终于要结束了。

    在决定离开的那天晚上，怀夏发烧了，他不得已出现在了怀夏面前，隐藏气息，陪伴怀夏度过了这艰难的一晚。

    天亮之后，怀夏的烧退了下去，兰洛也放弃了离开的打算，他选择继续留在怀夏身边，反正，本体留在这个世界的力量还没有消失，他不用急着现在就离开，等到力量消失，他自然而然就会离开。

    在消失的那天晚上，兰洛第二次踏入了怀夏的房间，他坐在怀夏床边，贪恋地看着熟睡中的怀夏。

    天光大亮，旭日东升时，兰洛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怀夏从始至终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今后的人生，就算没有他，也没有关系了。

    他的小孩已经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成熟大人。

    -

    怀夏在睡梦中泪湿了枕头，冰凉的触感抚过他的眼角，替他擦去了眼泪。

    怀夏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记忆中那张熟悉的面孔，不再是模糊不清的白色轮廓，他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还未清醒，怀夏用力抓住了兰洛的手腕，主动将脸颊放入了兰洛的掌心之中。

    “先生。”

    兰洛浑身一震，短暂的错愕过后，他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这一次，他没再因为怀夏的这一声称呼而气恼。

    他终于知道，困扰他许久的这个人，其实是他自己。

    “阿洛，你当初只答应满足我一个心愿的。”

    兰洛却将他随口说出的所有心愿都实现了。

    他不再孤独，有许多的羁绊，成为了幼崽们的老师，他有了一只龙崽，一只小兔子，一只小鸟，一只小狮子和一只狼崽。

    他想要兰洛陪他，兰洛也偷偷地将这个心愿实现了，尽管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他不知道兰洛的存在，但他现在知道了，知道，兰洛从没缺席过他的成长。

    “阿洛，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呀?”怀夏的眼睛湿漉漉的，此刻的他，如兰洛希望的，满心满眼就只剩下了兰洛。

    兰洛的心重重跳了好几下，他忘却了所有的羞怯，迎接怀夏的目光，坦诚道: “因为你对我很重要，是我唯一喜欢的人。”

    跨越不同的世界，时空变换，唯一不变的是——

    ‘我喜欢你’这件事。

    怀夏眼睛一弯，积聚的泪水再次落入了兰洛的掌心之中。

    这一次，他没再回避兰洛的感情，朝兰洛伸出手。

    “阿洛，你能扶我起来吗?”

    怀夏的声音与以往都不同，带上了很明显的撒娇意味，还有从未有过的示弱。

    察觉到这一点，兰洛的心脏跳得更加剧烈。

    他接住了怀夏伸向他的手，弯腰去扶怀夏，下一秒，他的手腕再次被怀夏扣住。

    怀夏的力气很小，兰洛向来对怀夏没有防备，他轻而易举就被怀夏拉上了床。

    没等他反应过来，怀夏就靠过来了，主动缩进了他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缩着了。

    兰洛的身体变成了一根绷到极限的弓弦，他还保持着去扶怀夏的姿势，左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怀夏看出了兰洛的僵硬，拉住兰洛悬着的手，将它放在了自己腰间。

    兰洛更加僵硬了，怀夏勾起唇角，轻声命令道: “阿洛，抱紧我好吗。”

    不是问句，怀夏知道，兰洛一定会照做的。

    在他话音落下后，他明显感觉到，搭放在他腰上的手臂收紧了力道，因为这一动作，他的身体与兰洛贴得更紧。

    头顶的呼吸变得凌乱，怀夏抬起头，额头擦过兰洛的下巴，再次命令道: “阿洛，看着我。”

    兰洛听话地低下头，目光相接，他再次在那双澄澈的双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心脏怦怦乱跳，紧贴着他胸膛的怀夏一定能感受的到，兰洛却一点都不想躲了，没有怀夏的命令，他大胆地往前靠近，额头贴上了怀夏的额头，轻轻蹭了蹭。

    “我一直在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