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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tanglement(修)

    

Enta(修)



    乔月躺在云顶上看月亮。

    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躺着。

    高空的风吹得她的眼睛刺痛,全身冰凉。七十九层上只有两个工作人员,缩在亭里裹着毯子看电视。穿插的灯柱褪色,隐入黑夜中,地面的车鸣和人声被削弱剥离,她四周很静。

    她喜欢看月亮。澄净的白光泛着无边的涟漪折入眼中,会使人变得很平静。这白色和她腕上的绢花是一个颜色,但本质不一样,她腕上的白色,只会让人觉得痛苦。

    很奇怪。

    乔月刚从她母亲的葬礼上离开,就去了附近的一家便利店把店里的烧酒全部都给买光了。店员歪着头,看她的眼神充满了疑惑。她扛不动那么多酒,于是她就站在门口,遇着谁就送一瓶。

    路上陌生人给的东西是不能轻易要,但是任谁见到她警惕心都降了大半,接过她的酒,伴着所谓良夜。世界上总有这么一种人,天生自带亲和力,你没法抵抗心里无从升起的好感。乔月就是这种人。你说不清她是好是坏,你又觉得她会对你很好。

    只剩下四瓶,她把袋子提起来,边走边喝。

    她人生就只剩那么一盏灯。没留住,还是灭了。

    乔月是单亲家庭,一出生就没有见过爸爸,金雅兰是完完全全凭一己之力养她长大的。金雅兰没有读过书,在大城市里只能打零工,乔月在小时候经常见不到妈妈。在幼儿园,在小学,她身边的孩子欢呼着从班级门口出去,冲到爸爸妈妈怀里的时候,她倔强地背着书包在门口张望,假装有人会接她回家。等到教室空了,她再一个人在夜色里走回家。

    她不想和别人不一样。

    乔月很爱金雅兰。金雅兰想给乔月更好的生活,她告诉乔月,对她来说她有多庆幸乔月可以成为她的孩子。

    乔月没有让金雅兰担心过。她总是在人群前面,无论在哪里,她一直是第一个。

    她上大学后,金雅兰交了男朋友,是个性子朴实的叔叔,对她也很好,乔月松了口气,觉得妈妈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

    乔月也有了薪资很高的工作。金雅兰不用再为生活发愁,她开心地在家里种满了花,漂亮的,在阳光下色彩鲜艳的花们。

    很多迹象出现的时候,没人会关心。

    而人从病重到倒下也是很快的事情。那个她认为可靠的男人也瞬间不见踪影。乔月以为他们可以挺过去,可是金雅兰不想。在一个夜晚,她病发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就死去了。

    乔月接到医院的电话时手脚冰冷。

    现在,她该哭什么?到了这个年纪,早不会哭了。只剩石头,如山般压在她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乔月有些醉得不省人事,所以没注意到边角坐着一个人,抽着烟看着她在地上蜷成一团。

    董衍亮本不是自来熟的性子,但此刻他也心烦,走上前弯腰碰碰她的衣领,抱着正经的目的。

    烟,要不要?

    突然顶上闪出一句人声,乔月吓得往不知哪个方向缩了缩,睁眼看到董衍亮,眼睛也定在她脸上,他的背后是月光。是坏人怎么办?可是,他看上去明明就像个小孩。

    乔月嗓子哑了,出了几声气都说不出声,她咳了几下,说:行。

    哪怕,在这种时候,她被捅两刀死了,她也不怕了。

    董衍亮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轻轻放在她的嘴角。乔月看到火光在自己眼前绽开,和他的眼睛一样危险得迷人。

    她坐起身,吐出一口白烟,笑说:其实我没抽过。

    董衍亮蹲下身来,掐灭了手中的烟,低头看她。

    怎么样?

    乔月忽然想起葬礼之后,金雅兰在那么小,足足能装进她的躯体的一个容器内,被车运到了火化房里,很近的距离,却很远。飘起的烟被风吹散了,身旁的侧柏上挂的炮纸被风吹落了。她在那里静静站了很久,是第一次意识到,谁都不会出现了,无论是谁。

    过了很长时间,董衍亮以为没有答复的下一秒。

    乔月坐起来,下巴支着左膝膝盖,右手把烟按灭在地上,低声说:不好。

    这时候,这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觉得对方有病。

    董衍亮的那天白天。

    红霞坠落天边,无垠的天空被染上橘红,成排的飞雁划成一道弧线。董衍亮穿着西装靠在迎客厅门口,看她。

    许秋睿穿着缎面婚纱,洁白漂亮,似未着色的莲。她在和刚到场的客聊天,开心时会漏出嘴角两个小小的梨涡。

    小董。

    许秋睿应是提到了他,向他的方向招手。董衍亮走过去,许秋睿很自然地搭上他的左臂,带着不可察觉的自豪感说:这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弟弟,帅吧?

    弟弟?弟弟。弟弟

    董衍亮没说话,看着许秋睿旁边的人。她打量了一下他,笑了:我知道他。他在学校里出了名的。没想到,他是你的弟弟呀?

    许秋睿满意地点头:那好呀。小董,她是你们学校的助教,快叫老师。许秋睿又转头和她的朋友说:你多多帮我照应他,他都没和我说过学校里的事,真怕他受苦

    董衍亮点点头,恭敬地喊道:老师。他照做了。她说什么他不会做?顺她意的事,他都答应。但是,也只能这样了。

    嘿嘿。许秋睿笑着牵上董衍亮的手,他停滞了一瞬,随即两颗糖被塞到掌心。你去和爸爸妈妈说说话他们会无聊。

    好。

    姐姐气。他最烦这样。每当产生落差的时候,他就会被推远。

    他和所有人疏远,唯独许秋睿越过了那一条线,牵着他的手,告诉他不用怕。

    音乐响起的时候,大家停下了话头,把目光落在宴厅的中央。

    许秋睿把他的视线挡了个大概,许是他下意识就坐在了离她近的地方。董衍亮坐在家属席,离红毯上的她最近,灯光照到盛装打扮她身上,熠熠生辉。

    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甜甜蜜蜜的一对新人,面颊殷红地看着对方,郎才女貌,坐在下面的宾客鼓掌欢呼,仿佛时间最值得激动的时刻就是现在。

    董衍亮只觉得刺耳。他不断地喝茶,目光不断地从许秋睿身上移开又回去。

    真是好戏,真他妈是场好戏。

    许秋睿刚进门的时候,还是短头发。董衍亮打她骂她,她还把他抱怀里,帮他擦伤口上的脓。

    什么时候认识的?什么时候爱上他的?是什么时候,许秋睿不会再多关注他了?

    许秋睿。

    我的姐姐?

    董衍亮沉着脸色走出宴厅,一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就脱力,他撑着前额,紧抿着嘴,特别想哭。

    门口有几个男人聚在一起闲聊,看到他,都叫他过去。董衍亮收了表情,笑着接下了他们递来的烟。

    衍亮,恭喜你姐姐

    恭喜你妈呢。

    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抬眼冷笑说:谢谢您。

    董衍亮没打过招呼就直接走了。对他来说,应不应该礼貌,得分人。他想把任何事都抛到身后,他所经历的,他那点可怜的情感如果记忆能化作实体被揪出来烧掉,他早把它点燃燃成灰烬。

    董衍亮总喜欢到云顶上。云顶这个名字,他就很喜欢。小时候路过这座楼,他抬头,觉得自己与之一比,更小了。自己的烦恼,也小了。

    坐电梯上去的时候,他看着越来越远的地面,不停用手背抹掉眼泪。他很久没哭过。可是今天,他真的很难受,说不上来的难受。

    他一上云顶,最先开始先看到月亮,澄澈干净。他再低头,看到乔月。

    地板用透明的玻璃铺就,底下的灯光映上来,她的发丝都在泛着光。

    大冷天的谁躺在地上,真是脑子有问题。

    他这么想着,坐到边上,抽着烟,不停响着的手机早已关机,没有再发出声音。

    那时候,他就坐在那看她躺了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