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尖牙
古籍的时候,密总能在脑海中勾勒狼人的轮廓,就像资料里所说,狼群中发生了诡异的变化,然后人们陷入了恐慌和表现出嫌恶,可能是少数部族一员的作者警告道,在满月之际,狼和人的界限将会模糊,但到底是不是与狼人有关,很难判断,暂时没有更多证据支持。 “唉,多滑稽的想法!”密自嘲道,“我真是昏了头。” 但他又回想起在乡下生活,父亲喜欢打猎,经常讲狼的故事,可惜对方不太擅长言语的技巧,总是讲得干巴巴,自然令他提不起更多兴致。母亲也告诫他和卢顿,在树林、山里遇到狼,一定要尽力逃跑,千万不能被追上。不过她似乎非常避讳狼人的说法:“亲爱的,它们只是无用的妄想,你应该多考虑作业,你的哥哥已经是年级第一了。” 小时候的密不喜欢和卢顿比较,憋着气,在考前复习了很久,却还是没超过对方。父母口中的故事或者事故,都被他抛在脑后,直到现在才一点点涌现,重新焕发光彩,也使他坠入混乱的思维漩涡,试图从古人的“幻想作品”找到一丁点真实性。 这天,爱丽兴高采烈冲进办公室,将一沓照片摆在他面前:“看,新的壁画,越来越如我所说的发展了!” 密定睛看去,石板上粗糙的线条勾勒出人形,却有着狼的头颅和尾巴,四肢周围也有像是皮毛的细线。它站立在树丛里,前方有一头死去的羊,已经褪色的天然颜料在羊的身下晕染开一片很深的痕迹,爱丽坚定地认为那是血液。 “这不过是某种崇拜的表现,就像古人把雷电或火焰看作天神权杖的光辉。”密无情地打断她,“况且世界各地都有类似的图画,证明不了什么。” 爱丽撇了撇嘴:“你真没意思,比我的小儿子还要缺乏想象力。” 见状,密哭笑不得,把照片仔细整理,装回信封:“好了,这个留给我,我要研究一段时间。” “拿去吧。” 这晚卢顿回得迟,密难得动手,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一边等一边翻看照片,渐渐入了迷,连门锁转动的声响也没听见。卢顿见惯了他这副专心致志的模样,刻意放轻脚步,回房换过衣物后坐在对面,才坏心眼地喊了一声:“在看什么?” “嘿!”密被他吓了一跳,胸口急促起伏,好不容易缓和下来,“哥哥,你太幼稚了!” 卢顿笑了笑,可表情略微古怪,比平常僵硬些许:“是我不对。快吃饭,都快八点半了,饿着对胃不好。” 密却目不转睛盯着他,过了一阵,突然探出半个身子,伸手戳他嘴唇:“你嘴里怎么啦?” 被猝不及防碰到,卢顿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不动声色躲过了对方接下来的试探:“没事,有点牙疼。”即使开口回答,他也很克制嘴巴的动作,尽量不暴露太多。 “哇,我们有名的牙科医生,竟然被牙齿问题困扰。”密忍不住直乐,“前段时间你还克扣我的糖果!这下遭殃了吧,难道是你偷吃太多?” 卢顿拿起叉子,用切块的牛肉堵住他的嘴:“我可不像你,没长大的弟弟,睡前都要含着甜的东西。” 密不以为然,咀嚼着多汁的肉,闷声道:“谁让你不陪我睡——” 闻言,卢顿可疑地顿了顿,很快恢复如初,依然是体贴的哥哥:“吃饭的时候不准出声,多嚼几下再吞进去,听话。” “哼。” 两人在饭后和好了,密摊开照片,炫耀一般对卢顿说:“看吧,古人的美术水平真不错,栩栩如生。爱丽认定这是狼人,我倒觉得只是幻想的寄托……研究历史太有趣了,你,你不要挪开视线!” “稍等——”卢顿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上回你用这种口吻,还是骗我陪你去登山,要我帮忙背东西。说吧,这次你又要去哪里?” 密硬是把自己塞进哥哥的臂弯:“我准备去高密原!” 卢顿立即皱起眉头。 “不放心的话,你和我一起去,顺便回一趟乡下。”密偷瞧他的表情,心里早有打算,自信满满地补充。 总算把这家伙的狐狸尾巴揪出来,卢顿叹了口气,稍有迟疑,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如愿以偿的密分外开心,哼着歌上楼,准备像以往那样占据哥哥的另一半床铺,美其名曰联络感情。至于卢顿眼底流过一丝晦涩,将自己锁在卫生间,对着镜子慢慢张开嘴——映入眼帘的是两颗有些变形的虎牙,比正常的尖利许多,下排对应位置的两颗牙似乎也蠢蠢欲动,令他多出几分野性。但卢顿皱着眉,用指腹蹭了蹭,觉得刺痛,深刻意识到这样的异变并不简单。 现在的他像狼,像某种充满兽性的存在,对,就是密向他展示的照片中的古怪生物。 “不,我知道该怎么做……”对身体的怪异感到焦虑,卢顿努力保持镇定,暗想自己身为牙医,有无数方法将这些痕迹掩盖,包括密,没有人能看出不对劲。但自从被噩梦纠缠,不得其法地在虚无的满月下奔跑、嘶吼,直到惊醒,他便明白有什么悄无声息转变着,而它是与生俱来的、邪恶的,不容他抗拒。 门突然被敲响,伴随着密的喊声:“哥哥,你怎么还不出来?该睡觉了。” 卢顿合上嘴,望向镜中面容有些扭曲的自己,深呼吸几次,终于恢复成平常那副柔和的模样。他清楚自己除了冷静,别无他法:“马上,你不是又要跑到我房间吧?” “这是你的荣幸!”密毫不心虚地回答。 “……” 一直闹腾了很久,密仗着明天是周末,非要和他商量一同旅行的事,两眼亮晶晶的。虽然卢顿因为尖牙的问题难免有点烦闷,但还是耐心搭话,只是在密习惯性往这边靠的时候,不露痕迹地躲着,始终保持两人的距离。 等深夜的天鹅绒终于将星光也全部盖住,密犯起困来,眯着眼打了个哈欠,嘴里还在念叨:“你不准爽约呀……” “我从不违背对你的承诺。”卢顿低声道,趁对方迷迷糊糊躺平,凑近亲了亲额头,“晚安。” 月底是适合出行的时间。密的学长麦恩参与了遗址挖掘,见面时身上还沾着泥尘,张开手臂摆了个拥抱的姿势:“哦,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瘦小啊。” 密嫌弃地瞪他一眼:“我总会等到二次发育!”又将视线移向不远处忙碌的人们,“有什么新发现吗?” 听了这话,麦恩立马变得专业起来,不与他开玩笑了:“嗯,似乎是一个动物头颅,不过还没有通过检测程序。先前我们找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骨头,看起来大概是狼的,或许因为少数部族曾经热衷捕获这类凶猛的动物?” “这里的人总和狼撇不清关系。”密感叹道,“对了,需要帮忙吗?” “暂时不用,你在周围转转吧——瞧我这记性,你的老家就在附近?”麦恩询问道。 密果然点了点头。 旁边的卢顿这才开口:“……我们大学后才搬出来。” “哈,那你们应该去旧书摊上,看本地有没有未被收录的古籍。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交给你了,密。” 遗址如星子散落,都离盎克郡有些远,不过比起那些绵延的山脉和茂密的树林,已经称得上小儿科。密跟着麦恩安排的车原路返回,在附近村子换乘摇摇晃晃的红巴士,这也是他小时候经常乘坐的交通工具,一时间倍感新鲜,不停琢磨和往日见过的有什么区别。至于卢顿面有倦色,却还是由着他靠在自己肩膀,耳朵里满满都是对方的声音。如此情景,与往日他们一同上学非常相似,令卢顿仿佛轻松了许多。 夜间,两人抵达老宅,这里和往昔相比几乎没有变化,铁门稍微生锈了,被风刮下的叶子堆积在院里。密殷勤地朝卢顿笑了笑,对方知道他的意思,把手往黏着不少蜘蛛丝的邮箱里一伸,很快掏出了钥匙,顺利把铁门打开。 密咳嗽几声:“一股灰尘的味道……” 卢顿皱起眉头,先一步进屋打扫,密紧随其后,太久没回来了,每一块瓷砖、木板都使他感到陌生。 “这里好像变小了。”密下意识压低声音。 幸好水电都还能使用,卢顿没花多少时间搞卫生,毕竟屋子保养得不错,父母像照顾自己的孩子那般打理它,连柜子里熏衣服的香料都没有发潮。密受不了皮肤黏糊糊的感觉,拿上衣服去洗澡,不过水管久不使用,里面积蓄着污浊,最初流出的水隐隐发黄,他只好裹着浴巾站在一旁等待它变清澈。 “为什么不穿上衣服?”卢顿推门而入,没料到会撞见这幅景象,喉头一紧,目光飞快从密光滑的皮肤移动到旁边的镜子上,可惜那里也映出对方的身体,令他耳根发烫,“快入夜了,会很冷。” 密无聊极了,左脚尖蹭着右脚尖,小腿线条十分漂亮:“不冷。你记得关上门,我都忘记锁坏了。” 卢顿含糊地应了一声,转身便走,背影像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