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上)
任何东西,一旦被标上了感情,都显得滑稽又可笑。 十八岁的柯竹升是这么想的,现在他二十八岁,还是觉得如此。 看看那些整天把感情放在嘴边上说的人,他们最不吝啬的就是感情,像他爸妈一样,高兴时,就会好儿子长好儿子短,不高兴时,就说养个白眼狼有什么用。 他其实不介意他们这么多变,就像是千千万万个父母和孩子之间的代沟,总有一方先学会妥协和退让,才能换来一个家庭的安宁,更何况,他还有天生的心脏病,给他们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所以他比其他人都隐忍,比同龄人都早熟,知道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不该哭,知道怎么讨人喜欢,怎么不让人讨厌,永远审时度势,永远乖巧可爱。 可就算是他这样的人,已经活得非常小心了,为什么还要不停地遇上烂事,接二连三的烂事。它们如同一个巨大的问号横在他的人生里,让人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十八岁那年,录取通知书是一个鲜亮的红本本,对于农家子来说,不管花落谁家,都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但他爸妈不高兴,准确来说是他妈妈不高兴,因为一年几千的学费顶的上一家人半年的开销。他能理解他们的难处,但他控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想要离开这个小地方的冲动,所以他站在墙角偷偷听着他们的决定。 爸妈一开始还挺和气,但到最后,爆发了最为激烈的争吵,为的并不是他上学的事情,而是毫不相干的,他是属于谁的孩子的问题。他站在外面,第一次想笑却提不上来嘴角,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听了一晚上的咒骂声。 在这场对骂里,有过耳闻的风声,也逐渐清晰。 他原来是他爸和妓女乱搞出来的孩子,他妈根本不会怀孕,却因为欠了一屁股赌债,破例收养了他这个病怏怏的先天儿,目的是好找借口借钱还债。这样一来,他爸功过相抵,皆大欢喜。可如今又到了他会花钱的事情上,他爸自然没理也说不清,只好顺从他妈的意思。 第二天,他一直喊妈的那个女人还是会一脸温温柔柔的看着他,告诉他,不上学还可以做别的事情,然后他就离开了家出去打工,一走就是十年,很少回去,他们彼此之间的牵连就是打钱,这个月打多少,下个月打多少,一定要一次比一次多,不能少一分一毫。 如果那时候有人要跟他谈感情,还不如说个笑话让他开心开心。 随着年岁渐长,即便感情生活不需要填补,生理上需求还是无法避免。 工友常常挤眉弄眼地想约他一起去红绿灯区,逛逛看有没有看对眼的带回来打一炮。但他总是笑着婉言拒绝,工友觉得他是眼高手低,自认清高,还时不时“教育”他说:“听哥的话,先找个女人耍耍,旁边那些女学生你就别想了,人家就图你长的好看,不会真心跟你处的。” 他又笑着应了,知道工友指的是什么。 打工的地方刚好有所大学,他最喜欢在工作结束后,把自己收拾干净,溜进去听课,只是为了弥补缺憾。 就这样持续了小半年,几乎每间教室的都有人能认出这个穿着发黄的白衬衫却非常阳光好看的男孩子,他上课从来迟到,笔记却无比认真,下课总是早退,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一些有心人,不如说暗恋这个神秘男孩子的女生,就会偷偷跟着他跑出去,看到他打工的地方,便立刻有了怜悯之心,大张旗鼓地搞了个活动,说是要集资帮助他上学。 事情闹大后,也让柯竹升哭笑不得,他没想到自己就去蹭个课会引起轩然大波,出面澄清道谢并拒绝了那些钱,反而又让他的路人缘剧增,装着笔记本的包里出现了更多暧昧不清的小纸条,甚至在回去的路上,被之前为他募捐的女学生当众告白过。 被人喜欢的感觉固然很好,但这些都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他以恰当的方式处理,顶着万年不变的好人脸一一婉拒,还能哄的她们每个人继续保持和他的朋友关系。 她们对他,只是憧憬他的好人脸和莫须有的好脾气,而他对她们,是全然没有兴趣。 柯竹升觉得他那张从小培养起来的好人脸,除了这点吸引力,也做不成别的什么事情。 但是他当时没意识到自己的不感兴趣,只是单纯地对女人没有欲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