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
在这一个星期里,我每天做的事情,就是躺在床上看那个视频,无休无止,周而复始。 偶尔会来告诉我柯竹升状况的万全,还有不停给我扎针的罗中,除了这两个,我便没见过其他的人,就连万意也没有。 期间,我尝试过逃跑,假装过病重,能用的法子我都试了个遍,但万意这个变态就像是只阴魂不散的鬼,不在我面前现形,却无时无刻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就这样被囚禁了两天后,我割腕了。 用手铐勾出床下面的铁丝,再把满是勒痕的手腕对准锈迹斑斑的铁尖儿狠命一戳,血一下子飚了出来,些许还溅到了我的脸上,疼得我牙尖都在打颤。借着血浆的润滑,我试图把手铐挣开,可也是徒劳。无奈,只好用被子摁住出血的地方,朝监视器的方向比了个中指,没过多久,罗中飞速跑过来给我清理止血,还瞪了我好长时间。 可我这么做并不是想要自杀,我是想要出去,我想要见柯竹升。 事实证明,“激血法”还是起了些作用。等到第四天,虽然没见着万意,但是万全出现了,面色颇为不善。 他帮我解开了手铐,却没打算放我走。他浅浅地跟我说,如果我现在走出这道门,柯竹升的手术也会立马终止。 一个善于威逼利诱,一个有病坏事做尽,也不难为他们是兄弟了。我压下心里的火气,尽量忍着和他谈条件。 “你总得告诉我,万意把我关在这儿的理由。” 万全略为谨慎地扫了眼监控,在手机上飞快打出一行字,上面写着“他在给妈妈守灵”。 我沉默了,真得越来越搞不懂这个变态到底要做什么。 “总之,好好在这里呆上一个星期”,他点了点我手腕的绷带,严肃地说:“你这样,柯竹升也不想看到。”说罢,便走了。 没了束缚,门就在眼前,我却还是出不去。心里面荒凉又清楚,没什么能比柯竹升桎梏我之深。 第七天的时候,我被允许从屋子走出来。恰巧有光落到眼前,我瑟缩了下,精神恍惚非常。 四面围绕着的都是低矮的平房,像是许久没人打理,墙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 看小门的招牌指示,了解到这地方原是一家废弃的精神病院。 罗中在后面推了我一下,神情十分古怪,嘴里嘀咕道:“行啊,你小子竟然撑了这么久,跟姓柯的有的一拼……” “柯竹升现在在哪儿!”这个名字就像是扎进我脑袋里的一根针,一提就疼,又不得不想着。 “我哪知道”,罗中不耐烦地推搡我出去,门口站了一个人,是万全。 “恭喜。”他说着,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沉默。 “柯竹升怎么样了,带我去见他。”我的嗓子莫名有些发紧。 万全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默默拿出之前丢在万意那儿的手机还给了我。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一种近乎窒息的紧张感压制着我,让我喘不过气。在快要控制不住想要直接冲出去找柯竹升的时候,万全开口了。 他说,“你先冷静。” 冷静什么,柯竹升到底怎么了……我想问他,可话却梗在嗓子眼,完全出不来。 一阵突兀的铃声响起,是我的手机。 我抖着手摁了通话,也没有想他们会不会做什么手脚,我满怀侥幸地期待,是柯竹升打了这个电话,是柯竹升,是柯竹升,一定是柯竹升…… ”喂,王承曦吗,见到我弟弟了吧,他告诉你好消息了吗?“ 是万意,不是柯竹升…… ”什么……好消息“,我几乎吞下了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啊,他没告诉你呀,瞧我这记性,忘了我弟弟也喜欢他,怎么能让他来说呢“,万意在电话那头笑声震耳欲聋,如同鬼魅。 我抬头看了眼万全,他依旧沉默不语,眼神躲闪间,话语便已了然。 “那你说”,我极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努力平静。 ”好消息是我们都不用挣了,柯竹升死了!哈哈哈!他死了!” 大脑一片空白,全然不能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眼前也没了焦距,如同丧失理智般,对着手机吼叫,“柯竹升在哪!” “他死了!” “柯竹升在哪!我要见他!” “他死了!骨灰都一把了!” 霎那间,所有血液仿佛凝固了般,万意的声音叫得再大,我也听不到了。直冲冲地向门外奔去,却被万全死死拉住了手,我用了最大的力气去挣脱,情绪已经崩溃到了极点,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世界陷入黑暗。 浑浑噩噩,我又做了同样的梦,那个会掉进水里的梦。但这次,是我自己跳下去的,柯竹升一直没有出现过。 当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有只手把我从水里拽了出来,我迷迷糊糊地看见那人的脸,很年轻,很俊朗,也很熟悉,像是很久以前的柯竹升。一个我从前都见过却忘记了的柯竹升。 他曾经救过我。 七岁那年,我妈本来脾气就不好,那段时间看到我更会暴跳如雷,说我是来报复她的扫把星,上学都没个户口,干脆别上了什么的,我当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我只知道她又生气了,比以前更生气了。我很害怕,于是连夜跑去姥姥家。 姥姥家很偏,几近郊外,一路黑灯瞎火,我一个小孩除了胆子大,别的什么也没有。走到最后,两声狗叫就能把我剩下那点胆子付之一炬。我开始没命地往前跑,边哭边跑,想来运气这种东西全用在了出生上,一个不慎,我就掉进了河里。 死亡的概念在小孩子的脑袋里总是很浅很浅,我一会儿沉下水,一会儿又蹬腿浮上来,我只觉得累,我想姥姥抱着我睡觉,不行的话,妈妈也可以。但她们都不在我身边。 初月水凉,意识却越觉温暖,就当我快要放弃挣扎的时候,有人一把把我抱了起来,他说了什么我都记不清了,只觉得他怀里很暖,很暖,暖到我下意识嘟囔了一句,“你能一直抱着我睡觉吗?” 他笑出了声,声音很好听,我才勉强睁开眼睛去看他的样子。 是个很好看的人,见过他的话,应该会过目不忘。 可我怎么就忘了呢,忘到现在,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清醒时,我又躺在了那张小床上,两眼空空,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旁边没有手铐锁着我,没有万意万全折磨我,也没有柯竹升。 浑身都疼,心脏那个地方最疼,它疼得我眼泪都流干了。 我踉跄地爬了起来,一步一步朝门外走去。 我不相信柯竹升这么容易就死了,我宁愿他们是合起伙来骗我。 “哐——”脚踢到了一个东西,洒在地上,灰蒙蒙一片。 旁边有个小卡片和一部手机,我看着有些眼熟,便捡了起来。 看清楚手机那一刻,我的手从微微发抖到止也止不住的颤栗,借着手机的光,卡片上冷硬的几个大字显得格外清楚,“百年好合”,落款万意。 我这才意识到刚刚脚边踢倒的是什么东西,疯了一样趴在地上擦拭,眼泪混着怎么也拈不起来的散灰掉落。 不知过了多久,我抱着盒子贴在地上,像死了一样。又慢慢站起,抱着盒子走了出去。 漫无目的在外面的荒郊野岭游荡,远远的看到前面有一条河。 心想这缘分真是奇妙啊,我把盒子抱得更紧了,快步走了上去。 一直以来,我以为我是太缺爱了,才想要柯竹升爱我。 这种感觉又很奇怪,像是刚刚冒出的念头,也像是存在了好久。 但现在我明白了,我从小时候就喜欢他了啊,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即使忘记见过他,也不会忘了喜欢他的那种。 站在水边,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离它这么近。 我把盒子贴在脸颊旁,轻声说:“对不起啊,哥,没认出你,让你看我当变态这么久,却没好好爱你。” “但这次,不要拒绝我了,哥,我爱你。” “哥,我来陪你。” 纵身一跃,巨大的水花卷着我消失在这夜色,我想我可以好好陪他休息了。 “王承曦……醒醒!” 谁在叫我…… “小曦……” 哥……是你吗…… 一家私立诊所里,两个男人在病房外激烈的争吵,弄出的动静甚至惊动了守夜的值班护士,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提醒,因为其中一个是她们院长提过的“大客户”。 “大客户”那双桃花眼长得十分招人,此时此刻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显得有些狰狞。 “你还回来做什么,你他妈要被他发现了,咱俩都得完蛋!” 另一个男人,也不知道干了什么,浑身都湿淋淋的,他盯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眼底的慌张与担心一览无遗。 见他不语,还一脸呆愣的看着同一个地方,万全彻底装不下去了,他冷笑着说:“柯竹升,你如果现在不走,我敢保证,万意找到他的速度一定会比你快。” 男人终于转头看向他,面色有些复杂。 “当初是你亲口答应我,让他代替你,吸引万意的注意力。然后你就可以‘死’了,我会把你送到国外,再也不用回来。”万全看着柯竹升笑,那张和万意相似的脸,笑起来更像了,漂亮至极,也让他恶心到了极点。“我会给你很多钱,安顿好你的家人,甚至你想要上的大学,我都可以满足。” “可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呢,别告诉我,你跟疯子待久了,不会连自己弟弟也喜欢上了吧?啊!” 柯竹升的瞳孔颤了颤,刚才从水里抱起那人的心悸,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他也听不清万全在说什么,脑子里不停回响着,这人怎么能这么傻,为什么跳河,是为了他吗……为什么这么傻,非要喜欢他…… 良久,他才木讷地说了一句话,“没有喜欢他,不是喜欢他,我只是想救他。” “那好,你马上走,其他我来安排”,万全冷哼一声,胸口积压多年的东西突然间卸了气,他眼中满是欲望达成的急切,语气轻快道“你到那儿会有新的身份,而这边的柯竹升已经死了,我希望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柯竹升没有回答,脸上也没有表情,他最后看了眼病房里的那个人,蜷缩成一团,梦里也会不舒服地咳嗽,光是听到声音,心脏那儿就传来一阵阵麻痹的疼意,像是做手术那天,也是听到有人哭,心里就疼得慌。 他应该走了,他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他只是想表露善意给那些对他不好的人,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一整颗真心也赔进去。 他对他而言,不过是个意外,一个控制不住的意外。 夜凉如水,寒意顺着空隙钻进被子里,顷刻爬满了全身。额头翻烫,体内另一种燥热奋起,我却只觉得冷,冷到了骨子里。脸上冰凉,就像被染上了一层霜。 外面早已没了动静,我却仍止不住地咳嗽和眼泪横流,像是生理上的痛苦,也像是心理上的痛苦,不管哪种,剧烈地,都能折磨我至此。 柯竹升把我抱起来的时候,我就醒了,只是那时脑子还不清醒,我怕自己在做梦。 我小心翼翼地呼吸,深怕惊动前面的人回头,也怕自己看见的不过是南柯一梦。 被他抱来医院的这一路,我还在想,我是不是要求有点多,才想要他爱我,才让他害怕爱我,害怕到不惜用假死骗我。 但他的一句“没喜欢过”,就轻而易举地把我所有的梦都叫醒了,仓促又可笑的结尾。 明明才一个晚上的事情,我却像是死了好多次,反反复复,生不如死。现在,身体和心脏都在叫嚣那人带给它们痛楚,我除了等浑身的水慢慢蒸发,什么也做不了,就连怎么安抚自己也不知道。 那算了,算了,不想了。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