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的野草你不要采（十六）

    一路上，程澍时不时弹出通讯请求，游稚完全不想理他，一怒之下将他拉黑了。此时各队已经清除了大大小小上万套防卫系统，近半的队伍汇集在几处高地上，另有五支小队潜入控制站，果然如游稚所料，停机坪上是一个毁灭性的大坑，其上寸草不生，飞行器与飞船连一点残肢都没有留下，控制室里更是一个人都没有，且明显保持着临走前的状态，干净、整洁，没有一丝慌乱的迹象。

    “看来敌人埋了很长的线，竟然能把整个控制站的上千人都换成自己的手下。”游稚朝杨启山汇报道，“我们还有其他六个小队即将抵达四号高地，剩余弹药不足百分之二十。”

    各小队依次汇报弹药和伤亡情况，少了与敌人的正面冲突，形势比游稚预料中要好太多。杨启山和里维拉均未找到有能力破解控制站安保系统的人，现在能做的就是等，等到母舰突破大气层，再在反导弹系统开启的一公分内进行破坏——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游稚疲惫地坐下，又掏出大剑插进平坦的地里，背靠在剑身上，喘着粗气。又是连续高压工作近二十公时，中途状况无数，游稚终归和新兵们一起训练太少，配合起来毫无默契，好几次为了保护零实战经验的士兵们在对上小型超近距离热追踪导弹时险些丧命。游稚敏锐察觉到不妥，且不论其他小队的遭遇情况，就说这十几公里走下来，武器部署的密度也绝不是一颗普通娱乐星球该有的。

    但愿反导弹系统只有一个营级，游稚暗自祈祷，闭着双眼养神，忽然觉得光线被阻隔，猛然睁眼那一刹那，已经被人按倒在地上，灼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那人给他的双眼带来不可辨认的黑暗，磁性的声音清晰贴着耳尖传入：“你他妈敢拉黑老子？！”

    游稚被暧昧的热风一吹耳朵，登时感到全身异样酥麻，下意识就要弹出一脚猛踹来人，却被钢铁般沉重的身躯压得动弹不得，他怒吼道：“你他妈放开老子！”

    “不放！你先给我加回来！”程澍粗壮的手臂钳住游稚双手，右腿压住游稚膝盖上方，整个人像一只凶猛的螃蟹。

    游稚青筋暴起，却又拿程澍毫无办法，只得愤怒大喊：“你这么压着我，我他妈怎么给你加回来？！”

    程澍一想也是，没有半点怀疑地松了手，下一秒就吃了一发威力十足的下勾拳，身体被打飞出去，游稚反压在他身上，揪着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他妈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嗯？你想用什么打飞机……呸！打导弹？”

    从一开始就在看白戏的围观群众们疯狂忍笑，就差搬个小板凳，抓一把瓜子抖腿了。程澍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玩味地笑了笑，说：“你就这么担心我？”

    游稚只感觉再这么下去迟早会被这家伙气出脑溢血，一把扔下程澍的衣领，咆哮道：“你他妈神经病！自己找死别拉着老子的兵垫背！神……唔……”

    就在游稚松手的瞬间，程澍风一般地起身，跟上游稚的身形，拉住他的手，将他翻转过来，不由分说吻了上去，两人身上都是一股淡淡的汗味，夹杂着青年男子特有的气息，却让他们感到如此惬意且迷人。他们的吻技都十分笨拙，游稚却险些沉沦在这陌生又美好的缠绵里，竟是一时间失了神，忘记反抗，等余光发现数十个O型嘴时，已不知道深吻了多久，他红着脸推开程澍，脑子里组织的上万字批斗忘了个干净，只看着程澍喘粗气。

    程澍暧昧地舔了舔嘴角，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地说：“我好开心，你这么关心我。”

    游稚彻底无语了，对着一众看白戏的大兵骂骂咧咧道：“看什么看？！一会儿都给我小心点，打不下导弹就等着拿命堵吧。”

    程澍则说：“看什么看！现在是休息时间！排雷组休息，侦查组散开，其余人待命！”

    众人作鸟兽状散开。

    一帝国士兵靠近一共和国士兵，小声道：“呃，你们的金刚芭比大人脾气简直比我们少校还暴躁……”

    那共和国士兵也小声说道：“那天训练差点没被他整死！他就是天使的脸庞，魔鬼的性格！呃……”

    游稚的视线激光狠狠射了过去，再无人敢说话，大兵们各自成对拿着枪杆在地上戳戳点点，找寻掩体可能存在的地方，然而这种等级的反导系统怎么可能被轻易发现？游稚等人携带的检测器根本无法识别，整个大使馆的器械库中也没有任何辅助器具，他们唯一的机会便是母舰强行突破的那一公分时间。

    程澍屁颠屁颠跟了过去，黏在游稚身边，亲昵地搭着他的肩膀，轻松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超人一族，别说用离子炮了，我只用这柄大剑都可以打爆那破发射架。”

    游稚将信将疑地看着程澍，他从未听说过这个种族，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的行星就是一个完整、独立的生命，拥有自己的思想，以及强大的能力，虽然不知道超人是什么，但好像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游稚的脸色稍微好看一些，却又说道：“没听说过。”

    程澍绘声绘色道：“嗳，就是……我很强的！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小小导弹，怕它个球？”

    游稚越想越不对劲，且不说两万年前的古人类发源地上似乎有类似的影视作品，就说上次在财神521号星上的大战，程澍的表现可不太像拥有超出常人之力。游稚忍不住用手揪程澍的耳朵，凶神恶煞地说：“你继续编！”

    程澍被这亲昵的举动弄得有些脸红，心里又莫名燃起一种异样的快感，旁边看热闹的大兵嘿嘿傻乐，交头接耳道：“我们老大竟然是个耙耳朵！”

    程澍循着声音来源瞪了过去，士兵们立刻噤声，他正想说些什么哄游稚开心，就感受到了手腕上的震动，游稚同时低头，接下杨启山的通讯请求。光屏上的杨启山一脸紧张，苍老的嗓音以极快的语速说道：“母舰来了！快！各单位准备！两国在同一时间突破了大气层，现在距离地表还有不到一千千米，估计反导系统很快就会有反应了！”

    这是游稚第一次见到如此慌乱的杨启山，他非常担忧母舰的安危，毕竟上面载有上千优秀的共和国军人，以及大多数独立星球倾尽家财也无力开发的高科技飞行器，但他也很担心此时守候在空旷高地的军人们，他有些欲言又止，短波通讯的传播距离有限，在没有转接站的情况下，只有直线与亚直线的位置关系才能实现比较理想的通讯质量。而基础反导系统雷达的监测范围在六百到七百千米以内，也就是说，士兵们的生命很可能只剩下寥寥几公分。

    杨启山深吸一口气，颤抖却又强作镇定地对每一个共和国战士说：“我谨代表五千八百四十二名共和国公民向你们致以……”

    “咔咔咔——”

    掩体飞速撤去的声音掩盖了杨启山的致辞，游稚头皮发麻地转身，身后不远处平坦的地面倏然裂开，整整齐齐六辆发射车从数十米深的地下空间弹出，每辆发射车的车斗上都架着六口发射器，可同时发射三十六枚防空导弹，锁定十个不同移动目标，六辆车便是整整六倍的战斗力。

    “开什么星际玩笑？！”游稚双眼瞪得老大，一边大喊一边掏枪轰炸离他最近的发射器，“快——！快快快、快开枪！这他妈有六个营级！”

    程澍是唯一一个反应跟得上游稚的人，几乎在他出枪的一瞬间便抬起枪口对准另一辆发射车一顿猛射，然而离子炮才连发出十轮，超标的热量便激活了发射车上的隐藏防卫系统，谁都没有想到反导系统竟然会配置近距离防卫器！要知道反导系统需要相当的精确度，在其周围安置任何需要信号控制的安保系统都会或多或少影响其性能，因此星际中一惯采用的护卫方式是人工警卫，

    此时一排吸收器从发射车车斗四周弹出，吸收了大部分离子热能，吞进内置的压缩炉中，上方的聚能枪口齐齐对准四个方向，如岩浆般的红色在枪口上聚集。

    “卧倒——！”

    游稚与程澍同时大喊，发射车车斗下侧边缘离地面约有两米的距离，以普通智慧生物的运动能力，跑是不可能躲过的。在威胁生命的紧要关头，众人的反应速度突破极限，瞬间齐刷刷卧倒，紧接着反向聚能枪便激射出四排离子光炮，铺天盖地的光帘照亮大地与天空，斩断所有不知好歹的障碍物。

    在似是轰鸣又似是爆炸的噪声中，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那种穿梭高维宇宙膜空间的拉扯感涌入游稚的每一个细胞，他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只茫然大喊“不要用能量枪”，紧接着无数画面跃入他的眼眸，财神521号星上的初次邂逅，宇宙新生代美男排行榜上的惊鸿一瞥，使馆区的正面交锋，花雨下的激吻……

    那些画面离他如此之近，下一刻却又旋转着飞走，他呆呆伸出手，想要抓住过往的碎片，却握住了更为温热、真实的东西。

    那是程澍的手掌，掌心内满是伤口，细小的割裂，仓促包扎的烧伤，粗糙的质感与游稚手上的参差轻轻摩挲，却带来强烈的舒适与安逸。游稚感觉到耳畔燎热，视线终于一点一点回归体内，他看见了近在咫尺的、程澍英俊的脸，那一刻他几乎忘记呼吸，嘴唇的温暖转瞬即逝。

    程澍拔出游稚的大剑，交到他手里，笑着呐喊：“真对不起！我不是什么超人，也没有出身高贵的父亲！我只是个普通的标准人类，脆弱，不堪一击！但如果能和你一起死，好像也挺浪漫的！”

    游稚不知不觉已被热浪熏得泪流满面，他抡起大剑，像程澍一样开启最高切割力，剑锋下吹出极高压强的气体，其切割能力可轻易削断任何合金制品，代价也是极其恐怖的——游稚几乎要握不住剑柄，强烈的反震力让他内脏翻涌，所幸肚子里空空如也，没有东西能呕吐出来，他的眼里只剩下屹立不倒的程澍，与那口近在眼前的发射器，一公分的时间即将走到尽头，他无畏地笑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量将大剑挥过头顶，大喊：“那可真是……浪漫死了啊——！”

    雷达完成目标物体的捕捉与轨迹预测，四辆发射车同时射出三十六枚导弹，朝着遥远天空中的两个小黑点呼啸飞去。近距离防卫系统终究干扰了反导系统的信号传递，程澍与游稚面前的发射车反应稍逊一筹，在那一秒的时间差中，两把同样大小的机械大剑朝着发射器尾部狠狠砍去，强大无匹的气浪将六根发射管劈成两半，随后合金炮筒被卷成碎片，顺着气流的方向飘散开去，五米范围内的所有东西都变成齑粉，发射车下的地面出现一条由深到浅的沟壑，歪歪扭扭延伸了数十米。

    杨启山和里维拉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夹杂着士兵的呐喊、悲鸣，渐渐飘进游稚的耳道。砍下那一剑后，他的双臂被彻底震碎，双腿也被气浪波及，膝盖以下齐齐截断，他重重跌落在地，不远处是同样残缺的程澍，被血污、尘埃、流弹弄脏的脸却还是那么帅气。他们眼眸清澈，那一方小天地里干净的只剩下彼此，他们同时笑了起来，想要伸出手握住对方，却发现肩膀两侧空空如也，但心有灵犀的眼神让他们洞悉了对方的想法，竟有一种别样的满足感。

    游稚忍着剧痛，半死不活地说：“喂，看看你，真狼狈啊……”

    程澍想回敬一个中指，稍稍愣了愣，又哈哈笑了起来，答道：“嗯，不像你，还是很好看。”

    他们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不可抗拒的黑暗侵蚀了视觉神经，在意识消失之前，脑海中最珍贵的画面飞速重播，仓促的一生中，最近一个公月却在他们脑中留下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那是智慧生物原始的悸动，出于交配本能的情欲，以及后天养成的、宇宙间最为神秘的爱意。

    七个公日后，共和国首都。

    “新历10307年8月3日，充满仇恨的敌人对我们的国家，对这个热爱和平的宇宙发动了一场战争，对于大部分年轻人来说，战争是一个非常遥远的词语，但每一个人都曾经从历史书上读到过战争的伤亡与痛苦。那些看似遥远的数字与老照片，在时隔数百年的和平年代卷土重来，却是针对无辜的平民。”

    星际智慧生物共和国的最高领导人黎影发表了一段意义非凡的演讲，与此同时的星河彼岸，联邦帝国的普普总统也进行了一场激昂的演讲，在七日前的恐怖袭击中，无星籍的娱乐星球极乐天堂受到一个首次公开的极端恐怖组织的袭击，无数建筑被深埋墙内的炸弹摧毁，数以十万计的平民死于爆炸、崩塌、踩踏、流弹，对那一块大陆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这个自称为“制裁者”的恐怖组织拥有数百万成员，来自于数千个不同的主权星球，他们被带到人烟荒芜的农业、工业星球上进行恐怖训练，随后被派遣到宇宙的每一个角落里，策划罪恶的勾当，并埋下破坏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