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的野草你不要采（十七）

    极乐天堂便是“制裁者”的第一个成果，上万名成员分散于各大建筑公司，参与极乐天堂的建造过程，利用极易获取的原材料暗中制作土炸弹，这种早已被各国遗忘的古老武器依然有着不容小觑的杀伤力，尤其是在极乐天堂这种人口密度极大的特殊场地里，一颗成本低廉的炸弹就能轻易夺走十平米内的所有生命。他们甚至夺取了防卫系统与地面控制站的权限，按下倒计时后便集体乘坐最后一班飞船离开，炸毁通讯站与跃迁站，将极乐天堂变成一座太空孤岛。然而智慧生物总是会百密一疏，他们在击落跃迁通讯站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问题，导致第一波爆炸的视频在第一时间被传到星际互联网上，因此各国立刻收到异变的消息，发现联系不上大使馆后，即刻派遣最近的运输母舰，连续跃迁至最近的星球，再花了两个公日才进入主城区所在大陆的上空。

    短波通讯只比反导弹系统的雷达稍快几公分，杨启山和里维拉还没来得及通知战士们“打不过就跑”，发射车就轰隆隆开了出来，足足六个营的布置令在场士兵措手不及，大部分人被热浪余波掀翻在地，唯剩两名少校倚仗各自的机械大剑，将发射器生生销毁。各自扛下七十二枚防空导弹的运输母舰损毁严重，但还能勉强运转，不过只要再吃上哪怕一发导弹，螺旋桨就会完全报废，数千人的性命将毁于一旦。

    帝国与共和国的母舰没有争抢停机坪，它们一左一右并排落在深坑里，机组人员带着维修机器人修补螺旋桨，剩余工作人员前往大使馆接走公民，花了足足三个自转日才把极乐天堂上的所有人送走，其他九块大陆的游客竟还沉浸于情爱马拉松之中，完全不知窗外事。

    “杨馆长！他醒了！”

    杨启山在回到共和国首都完成述职后，便被黎影下令带去进行强制还童治疗，相貌回到了三百年前，极清秀的翩翩青年模样。年轻、修长的身体在医院走廊狂奔，一阵风似的跑进特殊观察室，里面躺着两具当今星际最先进的医疗系统，由顶尖医疗科技公司回春的总部开发研制。

    游稚艰难睁开双眼，明亮的光线让他有些不适，他听见细微的嘈杂声，想要移动身体，却发现自己被固定在一个狭小的仪器内部，动弹不得。他的视线重归清明，看见一圈不认识的人脸，从衣服来看应该是科研型医生，而后，舱内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游少校，感觉如何？”

    游稚的脸色不太好看，僵硬地说：“不怎么样，为什么感觉不到我的手和脚？”他转念一想，又瞪大了双眼，震惊道：“不不不、不对吧，我竟然没死？！”

    游稚的头部被死死禁锢在一个柔软的、完美贴合头型的枕头里，明亮的眼眸在眼眶里打转，失去四肢的绝望令他有些焦虑。刚才说话的女医生在医疗舱上戳戳点点，机械收缩的声音轻轻响起，游稚感觉到一股神奇的暗涌从躯干流向四肢，他修长的手指动了动，那一圈身着研究员制服的青年都笑了起来，各自握手庆贺。

    游稚简直莫名其妙，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明明是满脸鲜血的程澍，那钻心刺骨的疼痛还历历在目，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我们要死了，啊，好遗憾，我们还那么年轻。

    医疗舱的材质隔绝了大部分声波，游稚只听见一阵细微的窸窣声，那一圈欣喜的脸又转了过去，游稚勉强活动着陌生的手臂，舱体内空间狭小，他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四肢动起来有些陌生，像个机器人。

    忽然之间，一只大手“啪”的一声打在游稚眼前的玻璃舱罩上，游稚吓得弹了起来，额头撞在玻璃上，鼓起一个大包，随即脖颈又被舱内的固定器按住，治疗程序自动开始。

    程澍的头探了过来，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笑容里有一股劫后余生的意味，他们都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有千言万语。女医生无奈地挥了挥手，在控制板上点了几下，正好游稚额头上的包也消了下去，舱门应声打开，程澍迫不及待俯身，将刚坐起身的游稚拥入怀中，双臂僵硬的甚至合不太拢。

    “咳，抱歉，打扰一下。”

    熟悉又陌生的男子嗓音从程澍身后传来，坐直了的游稚与他一同转头，只见一个非常年轻的清秀俊男双手背在背后，神态却活像个老头，而他旁边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严肃青年，如绿宝石一般的清澈眼眸似曾相识。游稚与程澍同时“嗯”了一声，表情微有不悦，明显有点愤恨这种不解风情的行为。熟料那俊男却是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似的，开口道：“少校们……不，现在是中校了，你们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需要复诊。”

    游稚登时如中雷殛，夸张地打了个摆子，哆哆嗦嗦道：“杨杨杨……杨馆长？”

    程澍全身也抖了一抖，嘴角抽搐地缓慢偏过头去，上下打量那绿眼睛的男人，蹙眉道：“老大？”

    原本一脸严肃的里维拉总算破了功，捂着肚子爆笑，兴奋地说：“我就说他们会认不出来吧？老杨，你输了！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杨启山一头黑线地捏了捏眉心，嘴角一抹转瞬即逝的上扬却被游稚看了去，联想到之前听来的八卦，游稚会心一笑，打趣道：“没认出来，完全没认出来！太帅了，馆长！”

    程澍被游稚胳膊肘一捅，也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杨启山一脸想撞墙的表情，那女医生见他们叙旧完毕，笑吟吟地说：“请两位配合一下，做个全面检查，可能还需要在康复中心进行一段时间的复健。”

    两个伤员一瘸一拐地跟着研究员走，这才知道自己已经在新型医疗舱里躺了将近一个自转月，折算成星际公历则是十七个公日。事发当日，游稚与程澍同时失去意识，杨启山和里维拉在通讯被干扰时便果断派出仅存的穿梭车，带着医疗舱赶往四号高地，几乎是在两人倒下后没多久就风驰电掣般的到了现场，众人忍着眼泪把他们残破的身体抬进医疗舱中，这才勉强保住了一条命。

    但普通医疗舱的能力并不足以治疗如此严重的伤势，在仅仅失去一条肢体的情况下，另一条肢体的再生术比较简单，且技术已相当成熟，经过快速扫描则可重建完全对称的肌肉与骨骼。而他们双臂毁去，两边膝盖以下的端口参差不齐，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则必须要有美容科医生在场，根据人体形状设计合理的四肢结构，再将数据传输至医疗舱的控制系统里，同时进行再生。

    只是游稚与程澍的情况比截肢更加糟糕，超负荷的气流震伤了他们的内脏，在前往回春总部的路上，普通医疗舱修复了他们的身体内部，之后让他们进入休眠以稳定断口状态，直到三个公日后采转移到最新一代的医疗舱里，那名经验丰富的女医生在两个公时内便根据他们过往的照片绘出几乎一样的四肢，经过四十公时的修复，他们的身体终于再次完整，只是受到重创的神经系统需要时间恢复，这花掉了十七个公日中的大部分时间。

    游稚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用手捅了一下程澍，抓狂地说：“下次能别做这么神经的事了吗？老子就一颗心！受不了这刺激！”

    程澍像条大狗一样贴了过去，温驯地摇起了无形的尾巴，讨好道：“好好好，保证没有下次！嗳，宝贝别生气了。”

    “起开！谁是你的宝贝！”游稚嫌弃地推开程澍，觉得丢脸极了，两个大男人互称宝贝什么的，“别肉麻！”

    程澍没有反驳，力气大的吓人，紧紧箍着游稚的肩脖，像终于找回丢失的宝物一样，无论如何都不愿松手。游稚做样子挣扎了几下，而后也就随他去了，两人跟着浩浩荡荡一群研究员走到一个宽敞的房间里，分别躺进一台看起来很高级的仪器平台上，覆盖罩张开，将他们的躯体温柔包裹，不算嘈杂的机器音响起，研究员们在巨大的光屏上观察数据。

    “你们的身体素质真是惊人……恢复情况比想象中更好。”另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激动地说，“太好了，我们的新产品可以投入量产了！”

    众研究员开始欢呼，一溜烟全跑了，嚷嚷着要喝酒庆祝，最后还是那位女医生打开检测仪器，把游稚和程澍放了出来，并再三叮嘱他们，在一个公月之内都必须留在回春进行复健，然后也匆匆忙忙跑了。

    大厅内只剩下四个人，游稚与程澍都没有家人，除了杨启山和里维拉以外无人探望，不过他们也不在乎。杨启山简单说了说之后发生的事，母舰带着大使馆内的公民逃出极乐天堂，并留下足够的兵力，与帝国一起暂时接管星球，DI　Electric公司毕竟只是商业公司，只能配合保险公司为受难公民的亲属补贴抚恤，并派人前去重建跃迁站和通讯站。DI　Electric公司投资了不少钱建极乐天堂，这次险些血本无归，所幸只有一块大陆受灾，其余九块大陆依旧能正常运行。

    修好跃迁站花了五个公日的时间，来自宇宙各地的受难者家属们纷纷赶到极乐天堂，为他们的家人哀悼。除此之外，无数公民自发前往事发地，数十万人齐声唱响挽歌，一袭白衣的何兮也出现在人群里，于挽歌结束后，清唱起一首抚慰人心的，在那一刻，公民之间再无隔阂，他们不分年龄、性别、星籍，伤痛让他们团结起来，来自陌生人的鼓励让他们再次拥有面对未来的勇气。

    两个公月后，极乐天堂。

    主城区所在的大陆被DI　Electric公司按原样保存下来，只在未受波及的地方开辟了一块全新的停机坪，并修葺周边的酒店，方便前来悼念的游客居住。炙热的情爱在这一片大陆上消亡，但另一种温和却强大的感情却逐渐生长，时间终会冲淡一切，它带走痛苦，但曾经真实发生过的记忆不会消失，那是每一个智慧生物在这世间存在过的凭据。

    其他九块大陆在经历了长达一个公月的哀悼与维护后重新开张，疯狂的游客们挤满了每一个角落，上次无疾而终的情爱马拉松再开，只是这一次少了何兮揭幕，他在离开哀悼会时便不知所踪，不过在安顿下来后给游稚发了一条简讯，表示他已经回到中立农业星球的家里，并且邀请游稚和初照人等人过去旅游，几人约好在当地的丰收节时一起聚会。

    “宝贝，等等我！”程澍在热狗摊上买了两份正常长相的热狗，急急忙忙朝着游稚跑去，“宝贝！来吃肉棒！刚出炉，又香又大又粗的肉棒！”

    那热狗摊的店员邪魅一笑，举起三根不同形状的热狗叫卖道：“没错儿！想吃全宇宙最好吃的大肉棒吗？各种款式任君选择！现已推出实时扫描3D打印功能！”

    周围的游客发出玩味的笑声，各自靠近身旁伴侣的耳畔，低声说了些什么，又纷纷跑到摊位前排队，打算尝试订制功能。游稚简直快被程澍逼疯了，捂着脸没命狂奔，从古色古香的酒店门口，一路跑到五公里外的小树林迷宫，前方是一片火热的喘息与浪荡的情话，游稚听得全身发热，不由撑在树干上，狂吞口水。

    “宝贝！怎么跑得这么快？”程澍气喘吁吁地拿着那两根热狗，一阵狂奔下来已被晚风吹凉，“喏，吃肉棒。”

    游稚欲哭无泪道：“肉棒你个头！这他妈是热狗！热狗！”

    程澍坏笑着，递给游稚其中一份，听见前方树林里的声音，俊脸一红，不由自主舔了舔嘴唇，心不在焉道：“都一样……呃，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去别处看看吗？”

    游稚没好气地接下热狗，随意跑了五公里，肚子竟然有点饿了，他咬了一口凉掉的热狗，味道不错，气全消了，领着忠犬一般的程澍往展览区走，说道：“随便跑的，唔……这里和主城区差别也不是特别大，不过就是水景多了些。”

    在回春待满整整一个公月，完成复杂的复健后，游稚与程澍分别回到各自的首都授勋，当然头衔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多大的特殊意义，倒不如那日母舰上所有人发自内心的尊敬。他们被当作新纪元的英雄，走在祖国的街上便会被围的水泄不通，简直快赶上何兮的受欢迎程度，风头一时无两。

    而恐怖组织“制裁者”则暂时没了动静，星际联盟正倾注全力追查组织的情况，自然是没有游稚等小兵瞎掺和的份，他们升上中校，紧接着便被放了个长假，顺便休养身体。

    那日打赌获胜后，不知里维拉上哪弄了两张极乐天堂贵宾套票，原本打算邀请杨启山的他再次被无情拒绝，他心一横，只好把票送给刚康复的程澍，自己领着杨启山去一颗未开垦的星球享受复合的赌约。

    游稚鬼使神差地跟着程澍过来度假，总觉得两人的恋爱关系来得莫名其妙，明明一直在吵架，却又愿意为对方献出生命，世人的情啊爱啊可真是个复杂的东西。他曾经不信一见钟情，认为那都是歌剧里过于美好的故事，而且他和程澍的初遇也绝对谈不上美好。直到剪彩那天，蓝花楹树下，那如火山爆发一般汹涌澎湃的感情摧毁了他心中某一块领域，那被称作爱情的东西来得快，却未曾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