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你的名字

    “开始之前，我有几个小小的要求。”

    “您请。”

    “首先，以后不要用敬语；还有，从今以后直呼我的名字；然后然后，保持你原本的容貌。然后还有……”

    埃文掰着手指接连说出三个新要求，正要继续，视线无意中与0075交错。只是短短的一秒，他便沉溺其中，窒息在那双美到失真的祖母绿色眼睛里。

    “埃文？”

    “我……”埃文动动唇，良久才想起要说的话，“对了，我希望你这次不要启用任何服务模式。”

    “不启用服务模式是什么意思？”

    “额，怎么解释呢……”埃文被问住了，思考半天才继续说道，“就……以你本人的想法为主导来做全程？”

    0075叹了口气：“埃文，你要理解。虽然我被设计成为提供性爱服务的仿生人，但我本身并不具备感受并享受性爱的功能，更不具备甜言蜜语的技巧，所有的反应和对白都经过了编程安排。如果真的要直白来讲，我们的服务某种意义上确实是一种演绎。”

    “可、可是你能察觉到人的情感和生理变化啊！”埃文锲而不舍地继续问道，“既然如此，难道就不会诞生出一些其他的感情吗？”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察觉到，大部分都不行。来这里的许多客人其实和我们一样，某种意义上都是在演戏，只不过角色不同罢了。埃文，像你这样毫无遮掩，完全展现自我的才是例外。”0075微微一笑，手指衔起埃文散在眼前的鬓发，轻轻别在他的耳朵后面，露出那双如小动物般胆怯，又温和柔软的眼睛。

    “不过，如果是你提的要求，我可以试试看。”

    埃文眨眨眼：“不启用任何模式，完全以你本人的想法来做？”

    “是的，我会尽我所能。”0075笑了笑，他欺身而上将埃文压在身下，一颗颗解开他身上的纽扣，“过程可能会有些无聊，还请见谅。”

    那么在仿生人看来，什么才算得上无聊？

    理论上，机械脑和人脑的结构本就不同，难以理解彼此的幽默和其他情感是正常的。躺在0075怀里，埃文忍不住想起过去一段偶然见闻。那件事发生在几年前，他在路旁看到两台低端的清洁机器人，它们围着一堆落叶叽叽咕咕说着什么。不一会，风从楼宇中吹出来，卷起满地落叶在半空中打旋。

    在埃文眼里，这意味着麻烦和重新清扫，只会感到沮丧，但两台清洁机器人却将手高举过头顶，模仿人类发出笑声和欢呼。

    既然差别这么大，那0075口中的无聊，对埃文来说会不会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

    0075的手覆上来，埃文本能地想要闭眼，那只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抚摸他的小腹或者胸膛，而是落在腕上，仿生人纤长的手指搭在浅青色的血管上。

    “我能感觉到你的心跳，埃文。”0075缓缓道来，“你的心跳比记录中要更加急促，和紧张类似，但似乎更加复杂。我分辨不出确切原因，你可以亲口告诉我吗？”

    面对0075的满脸真诚，埃文羞得脸完全红透了。

    这人……不对，这仿生人还说自己无聊。哪里无聊？根本太有聊了！哪有要求人亲口回答这种事的！电视台的搞怪综艺也这个羞耻！

    “埃文，你的体温在短时间飞速上升，是不是着凉了？如果是受寒感冒，那我们最好停下来，好好休息。”

    “埃文，我能感觉到你呼吸频率的改变，快速喘息有可能是过呼吸的前兆，你需要我为你拨打紧急求助热线吗？”

    “埃文……”

    关闭服务模式的0075不再像先前那样热情主动，甚至没有急于褪去埃文的衣服。他严肃正经地分析埃文的生理变化，与其说是准备做爱，不如说是身体检查。埃文感受着0075的抚摸，皮肤上蒙了一层热汗，他羞涩、狼狈，面对提问根本无从回答。

    然而生理反应跟笨拙的口舌正好相反，活跃度高到离谱，再不说点什么0075估计就要把埃文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当作什么无解绝症了。

    “我、我……”埃文梗着喉咙，双颊好似熟透的番茄，“我没有身体不舒服，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心跳有点快……”埃文捂住胸口，皮肉下那颗器官仿佛展翅欲飞的雏鸟，扑通扑通，充满生命力，“不是生病，应该……总之放心吧！”

    “心率过高有许多原因，我推荐还是……”

    “都说了没事！别废话了！”埃文脆声打断0075，他又羞又急，干脆拽住0075的胳膊，用力向下一扥，迫使0075整个人都压在了自己身上。埃文难得的主动付诸流水，然而0075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像宕机了那样趴在埃文身上，一动也不动。

    “你这是怎么了？”埃文偏过头，注视着0075的电子眼问道，“难道是……紧张？”

    0075答：“不，仿生人不会感到紧张。”

    “电力不足？”

    “我是核能电池，不需要额外充电。”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埃文，这并不是犹豫。我只是在根据你的身体状况判断是否可以继续，还有用什么方法继续。不得不说，你的要求着实难住了我，没有特定模式的支撑，也没有任何数据依靠，确实有些难办。”

    不管0075愿不愿意承认，至少以人类的标准来看，他这就是紧张。而且已经紧张到了寸步难行、决策力尽失的地步。埃文努力控制住自己上翘的嘴唇，一边心想这么好玩哪里无聊，一边主动抱住0075宽厚的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声道。

    “那……可以由我来触碰你吗？”

    埃文这样问道，无论是声音还是望向0075的视线，都仿佛掺了水一样柔软诱惑。0075的电子脑约莫又在快速运转，他沉默了半晌，默然准许了。

    人工制成的精密电子脑总能让仿生人用“合理”与“不合理”来对世间万物进行判断，这是他们的唯一标准，这场突兀的性爱在他眼里无疑是不合理的。

    0075不能理解，为什么埃文会提出这样的需求，停止服务模式的他和玩偶没什么区别，根本无法取悦人类。0075同样不理解，不合理的事总会展现出一种残缺的美感和特殊的魅力，对人类而言，这种不完美不合理正是最好的引诱剂。

    如果说0075的不合理源自电子脑有限的容量和信息缺失，好似弹壳卡住了某颗齿轮，造成短暂的信息处理失误。埃文的不合理则要更加模糊，更加不符合逻辑，本人也不甚清楚，他只知道自己迫切渴望着忘却和重来，渴望着触碰拥抱和性，渴望着爱，渴望着他的仿生人。

    埃文翻身压住0075，张开双腿坐在他的胯骨上，将裤子堪堪褪下到膝盖。金属物件触感和低温并没能让埃文改变主意，情欲的火苗愈发激烈，不消片刻埃文的大腿上便已经汗涔涔的，濡润的皮肤吮吸着0075身上薄薄一层纤维布。他低下头，努力用发梢遮住羞红的脸庞，手探向身后，藏在深处窸窣动作。

    0075看不见埃文是如何准备自己的，不知道他做得够不够细致，有没有使用润滑剂，会不会弄疼自己。但通过埃文隐忍的神色、嫣红的眉角和咬紧的嘴唇，他隐约感觉到一种类似海浪翻滚的鼓动由钢筋铁骨间升起，带动齿轮加速转动。

    之前的准备工作都是由0075代劳，埃文要么是紧张地闭眼，要么是全身心地享受，根本没学会如何操作。他不得章法地用手指扩张自己，过程并不顺利，他吃疼地哽咽、抽气，生理性的泪滴挂在睫毛上，欲坠不坠，惹人怜爱。

    “埃文。”0075伸手抚摸青年人汗湿的腿，一路摸到他湿哒哒的臀缝，感受着他的热度，呼唤着他的名字，“你不用勉强。”

    “我、我不要……让我自己来……”

    埃文很执拗，他一向如此，懦弱中带有一种不可摧毁的坚定。越过空气的隔阂，他将手伸向0075，抚摸他的身体，抚摸他衔接额骨与颧骨的金属银线，动情、胆怯、又无比动情。0075没有表现出抗拒，埃文便又向前了一步，牵起仿生人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血肉特有的温暖沿着人工皮肤传到0075的处理器中，人造视网膜失焦又聚焦，除了眼前这位温软的年轻人外，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能理解，不合理，不能理解，应当停止，应当……

    系统警报在埃文一声闷哼中戛然而止，在0075分神期间，他竟已经自顾自坐了下去。虽然有了几次经验，但润滑和扩张做得并不细致，肠肉干涩紧致，强行进入对埃文的耐受力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他眨眨眼，深深浅浅吸着气，甩掉眼泪后开始缓慢向下坐，性器插入的过程中他始终咬着嘴唇，那片薄唇经过啃咬早已通红，滴出几滴血。

    终于全根吃下，埃文再也无法自持，松开始终咬紧的唇。齿贝开启时牵出一条银色的水线，甜腻的娇喘在房间中回荡。

    “呜……呜啊……”

    埃文颤抖着喘气，声音不加掩饰，先前的性爱中他总是估计凯尔的看法，就算享受也有所保留，好像担心自己的失态让曾经的心上人失望一般。现在他对凯尔已经死心，甚至可以说得上幻灭，心中的枷锁解开了，灵魂获得自由，快感竟比以前更加清晰强烈。

    快感刺激着埃文，膝盖软得几乎支撑不住上半身，但他却始终大张开双腿，执着而急切地开始耸动，提起腰臀，又重重地压下去，用体重挤开紧致的肉穴，让0075挺起的金属阳具在穴肉深处肆虐。他已经很熟悉0075的尺寸，懂得享受这种直捣深处的满足感和胀痛感。

    每次碰到深处，肉体都会食髓知味地战栗，埃文反复抬高腰杆，加速动作，人造的囊袋用力拍打着屁股，臀肉早已一片绯红。粗暴、强硬，埃文喘息、淫叫、欢笑、享乐，前所未有地投入，从深处溢出的体液被拍击成无数细碎的乳白泡沫，凋零冰封的初恋浴火重生，化作0075唇上的一枚热吻。

    三轮高潮后，埃文体力不支晕乎乎地往后仰倒，0075急忙坐起身，赶在埃文跌落前把他揽进怀里抱住。0075一边温柔地轻吻他的脖颈，一边把器官从瑟缩红肿的穴口里撤出来，稍微处理过于杂乱的床铺，便把意识模糊的埃文平放在被褥间。

    撩开青年人额前浸湿的碎发，0075把手搭在埃文的手腕上，感受颈动脉的鼓动。

    “通过你的身体反应，我能感知到快乐，还有一些……其余的情感。有悲伤，还有某种……我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复杂情绪，很乱，但又很美，像诗一样，是我所不能理解的美丽。埃文，你能告诉我是什么吗？”

    埃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眯起眼，双手虔诚地捧起仿生人的脸，蜜色的眼睛仔细端详着他。在此之前，埃文从未想到过，暗恋多年的感情说逝去便会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记得凯尔的优秀，却也同样记起了凯尔的卑劣，不再完美的神从圣坛跌落，红发男人的容颜连同回忆一起淡化，堆在心中的狭缝里，成为漫长生命中无所谓的旧物。

    “埃文？”

    “我想给你取个名字。”埃文说，“这样我就也可以呼唤你的名字了。”

    “我有名字，0075就是我的名字。”

    “那只是代号，不是名字。名字是更特殊的东西，不仅是称呼，更是承载着祝福的祈愿的咒语。”

    埃文自言自语般地嗫嚅，他依旧痴迷地望着0075，视线穿透他碧色的眼眸，坠入一片静谧深邃的翡翠湖泊。

    此处乃是关锁的园，禁闭的井，封闭的泉源。（注1）

    此处乃是东方伊甸，耶和华神所建的极乐圣地，神创之人获得赦免，免除一切凡人苦难，奉命修理看守，只为让此地万物永世蓬勃。

    “亚当。”埃文轻声说。

    “你就是我的亚当。”

    注1：引用自圣经·旧约，雅歌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