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心灵寄托

    行为心理学研究表明，如果一个人可以在21天的时间里坚持重复某个动作或习惯，大脑的结构便会发生改变，让人体开始习惯某件事或某种想法。90天的重复则会完成改造，养成一个永不磨灭的习惯。任何动作、思想，在经过90个日日夜夜的锤炼后都会融入血液，至死都不会忘怀。

    今天，正好是埃文与0075——也就是亚当相识的第90天，也是他第12次来到伊甸园。

    凯尔的事情已经成为过去，男神的幻影死无葬身之地，埃文心中那点酸甜味道的初恋味道已经荡然无存，回归正轨的生活比以前还要枯燥乏味。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烦人的老板，不友善的同事，多管闲事的邻家大妈，愈发浓重的黑眼圈，还有最爱果汁的停产公告。

    埃文并不是承受能力很强的类型，身边细微的小挫折就能触及内心的伤痛，总要跑到没人的地方抹两滴眼泪。

    虽然说起来很不可思议，他最近之所以能撑下来，很大程度是因为每个星期六的固定活动。与亚当的见面早已不再仅限于单纯的钱色交易和精神寄托，而是乏味日常中的调剂和小小的期盼，是一种放松，是一种习惯。

    不知不觉中，亚当已经成为了埃文的一部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并非每次都会做爱，不如说到了后面，性爱已经是点缀。埃文开始爱上在小房间里虚度光阴的感觉，什么都不想，就和亚当瞎聊天。抱怨生活，讨论电影，吐槽时事……乱七八糟，无一不说。

    很意外的是，不管什么话题亚当都能很好地附和上，哪怕是前一天刚上映的爆米花大片，他也熟悉剧情并且能发表出一段颇具深度的点评。再又一次堵住亚当作势剧透的嘴巴后，埃文气急败坏地质问。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这部片子不是今天才上映吗！我还没去看！”

    “这工作要求。”亚当说，“我毕竟从事的是服务行业，了解当下的了流行驱使能显着提升客人的满意度。所以我的系统每天都会自动升级，更新流行电影、书籍、音乐的相关信息，以便和客人交流。”

    “还挺方便，不过总感觉怪怪的……”

    亚当不置可否地笑笑，并没有告诉埃文这个设定是沿用自旧社会的高级性工作者，只为取悦客人：“不仅是信息，知识和技能也可以通过系统升级来获取。”

    “啊这个我老早就很羡慕了……以前考试前我总在想，如果人类也可以直接把知识传输进大脑就好了。”

    亚当笑了笑，用手指摊平埃文微皱的眉头：“但是自我学习更高级，也更自由。我们仿生人获取的信息和知识是有限制的，根据型号做出划分。比如说我获得的大部分信息都是娱乐性的，哲学音乐文学……但新闻时事则会被系统屏蔽，技能和知识大多也和工作有关，想要获取其他内容只能像人类一样去自己学习。”

    埃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曾在相关专业学习过很长时间，但主要负责机体设计和维修，电子脑的信息处理和他完全无关。

    他始终不能理解信息工程师是以怎样的标准为仿生人定下的条条框框，太傲慢了，仿生人AI的初期设想是一颗会自我成长的种子，而不该是像现在这样受到系统的严格把控。

    “不过和客人交流这些，真的有用吗？”埃文问，心里又开始泛起醋意，“我以为，他们只想和你进行肉体上的……”

    “我也不清楚，但根据系统判定，拥有相关知识会让我们更受欢迎，更容易吸引到有相同兴趣爱好的人。”

    “可这些不都是表层的吸引吗？真正吸引别人的应当是自我本身，而不是外在这些华而不实的点缀。这不是你教给我的吗？”

    埃文边说，边慢步走到亚当身边坐下，侧身靠在仿生人肩上，手指不断抓挠他微凉的掌心，最终十指相扣，一种安心感顿时油然而生。

    牵手的那一刻，什么人类、仿生人，道德观念、社会常识，一切都是浮云，埃文根本不在乎。他只希望一直像现在这样，没有烦恼，没有痛苦，不需要担心任何人的目光和质疑，与亚当在伊甸园相伴到永远。

    “亚当。”沉默半晌后，埃文摘下眼镜，干脆闭上双眼，沉溺在黑暗的柔软庇护下，“你知道一个叫薛定谔的人吗？”

    “不知道，他是你的朋友吗？”

    埃文噗嗤笑出声：“不，他是历史上一位伟大的物理学家。他提出了一条叫做量子退相干的理论。”

    亚当刚想坦诚回答自己从来没听说过这么高深的物理学知识，埃文又自顾自地唠叨起来：“简单来说，一个量子可以爆发，也可以不爆发。而它也并不算是这两种状态中的任意一种，而是始终处于爆发与不爆发的叠加态，不去实验的话是无法得到确切答案的。”

    “额……抱歉埃文，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埃文抬起头，迷迷糊糊地凝视着亚当，蜜色的瞳眸朦胧梦幻，虽然滴酒未沾，却莫名有种酩酊的醉意。他紧紧盯着亚当——他的仿生人，好像在盯着某道他怎么也算不出、配不平的复杂公式一般。

    “亲爱的亚当，你就是一个危险与诱惑的二重叠加态存在体，如果我不去想办法探明，恐怕永远也无法明白你对我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埃文？”

    “我、我想我已经被你吸引了，怎么办……”

    埃文紧闭的眼睑微微颤抖，他咳嗽了一声，似乎想缓和喉咙的干涩哽咽，但没有成功，反而更像在哭泣了，“怎么办啊，亚当，怎么办。”

    亚当似乎是被他的话顶在了原地，电子脑里一片嘈杂，触电般动弹不得。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埃文终于从雾气般模糊的思绪中清醒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急忙从亚当怀里挣出来，像犯错的小动物一样紧张地不知所措。

    “对不起，我……”

    没关系埃文，你才刚失恋没多久，移情是正常现象。”亚当看似冷静，实际电子脑里乱得一塌糊涂，各种不可解析的信息堆积成了小山，“对了，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嗯？你说。”

    “我这个型号是接收不到新闻信息的，但是有件事让我很好奇，所以只能像你询问。之前有位客人接了个电话，说了一个名字讲了几句话就急匆匆地跑掉了，印象中你也提起过相同的名字。”

    “新闻？”埃文撇撇嘴，撑着下颚思考，“最近好像也没啥大事……怎么了？什么名字？”

    “好像是一个叫沃克的人在城外藏了一堆宝藏，我的客人似乎就是在跟沃克通电话。”

    亚当波澜不惊一句话，吓得埃文差点摔到地上，方才失言的尴尬也骤然消散了。“沃克？真的是沃克吗！”埃文惊讶地打颤，嘴张大到可以塞进去一个苹果，“那个世纪大盗，沃克·兰斯？”

    亚当摇摇头：“不清楚，我的电子脑里并没有这个人的资料。是你之前提起过，我才会记住。”

    然而埃文根本没听进去亚当在说什么，他的脑子还停留在沃克和宝藏上面：“我的天哪，沃克的宝藏！他可是洗劫了十几家珠宝店的传说级盗贼啊！在哪在哪？还有你这是什么客人啊，怎么会认识沃克这种名人！”

    “根据保密协议……”

    “求你了告诉我吧亚当！我只是好奇，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也不会去寻宝！而且现在应该早就被人拿走啦！”

    埃文眨巴着眼睛，双眸像星星一样明亮，兴奋地仿佛一个远未长成的热血少年。他痴迷地注视着亚当，千万传奇万千世界化作霓虹灯擦过他的脸庞，变成埃文唇边一抹鲜明的微笑。

    “在城外的麦田。”亚当说，连本人都没有意识到，他的电子脑竟然凭借一己之力突破了初级管控代码，“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但我听到那人说，在麦田中的银河下面。”

    “银河下面？那是哪？”

    亚当沉思片刻，没有说话，而是朝埃文招手，示意他再靠近些。埃文很听话，他凑到亚当身边，侧耳贴近他的嘴唇，正在乖巧等待亚当继续吐露财宝的位置，从未想到竟会有一枚轻若蝴蝶振翅的吻落在他的眼角。

    “我也不知道。”亚当声音滑进埃文的耳朵，水一般柔和，隐约约约还带有一丝笑意，“埃文，你上当了。”

    埃文呆愣地眨眼，慢了许多拍才反应过来，脸颊立刻染上了一圈诱人的绯红色。

    那个夜晚，他们没有互相碰触哪怕一个手指，只是躺平在床上，听着恬静的音乐注视着天花板上的点点灯光。关掉主灯的卧室如釜底般幽暗，天花板上细碎的灯影仿佛一颗颗明星，在绸缎般的绀蓝穹顶上不停烁闪。

    埃文在亚当怀来缩成小小的一团，悄声嘀咕了很久，大多都在讨论“世纪大盗”的宝藏究竟在哪，麦田中的银河又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答案的亚当只能安静倾听着，不时跟随印象中的旋律用手指打拍子，哼唱这首不知哪个时代遗留下来的情歌：我属于你，你属于我。

    当夜色浓重，埃文低声打了个慵懒的哈欠：“如果有机会，亚当，你愿意离开这里和我去寻宝吗？”

    亚当没有说话，他扭动了一下脖子，让这个拥抱更为紧密，贴着对方耳垂的嘴唇说了句什么。声音太低，埃文又实在太困，所以并没有听清楚。他只看见到那双祖母绿色的瞳眸眨了眨，煽合的嘴唇似乎在说“我愿意”，亦或是“快睡吧。”

    不论是哪，对埃文来说都已足够幸福，好像他的生命就系在这三个字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