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外卖服务

    隔日清晨，埃文按照约定把亚当带回了伊甸园。在交接时，他付了一笔可观的罚金才堵住老乔治的碎嘴，让他不去探究亚当受伤的原因。

    交接的过程很诡异，并且离谱，完全不符合埃文的道德逻辑。他清楚仿生人没有人权，不受法律保护，但他从不知道，归还外出办事的仿生人的手续竟然会和登记流浪猫狗不分伯仲。作为仿生人，除非有工作需求和雇主允许是不能独自外出的，如果像亚当这样申请外出与人类见面，回来时还需要人类方面出具证明，不然就会以渎职为由提前退役。

    目送亚当被摘下项圈，送往维修间后，埃文在乔治的要求下填了份单子，以自己的居民身份证明亚当没有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至此才算完成了全部手续。

    老乔治朝表格吐了口浓烟，随便瞅了两眼就把纸片塞到了抽屉里，视线重新落到了埃文身上。

    “别紧张，封口费都收了，我是不会多嘴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的。”

    被看透心事的埃文尴尬地抓抓头发，闷闷道了声谢。

    “不过有件事我必须过问，不是站在伊甸园老板的身份上，而是和你一样作为人类，我需要问你点事儿。”

    “你问。”

    不愧在色情行业摸爬滚打了许多年，见惯人情冷暖的乔治一眼就看透了本质，他掸掉烟灰，把香烟扔到地上踩灭了。

    “你和0075之间发生了一些事，对吗？”

    这句话仿佛一根尖针，不偏不斜扎在埃文心坎上。他浑身一惊，脑子里嗡嗡作响，尽全力才挤出一个故作轻松的假笑：“什么意思？我完全没搞懂。”

    乔治哼出口气，迎面就是一巴掌：“小屁孩，少跟老子装蒜！老子睡过的人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那点花花肠子，我都不稀罕搭理！”

    埃文捂着脑门，一脸委屈：“我们真的没什么……”

    “少说屁话！你当老子是想转行当知心大妈过问你的感情问题？老子只是作为一个人，担心自己的同胞误入歧途而已！”

    “都说了，我没有……”

    “别插嘴！我知道法律不管你们乱搞，但要是你跟那台铁皮桶的破事儿继续发酵，牵扯到我的店，我就把你埋到田里当肥料！八卦媒体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是……”

    “小基佬你搞清楚，0075是仿生人！他虽然能操你，但也就只是个性爱玩具，跟那些振动棒没什么两样！你们之间没戏，根本没戏！要我说，你干脆早点断舍离，去找个真正的男人好好过日子吧！对了，多一句嘴，会员卡是只可充钱不可退钱的哦。”

    老乔治一连串炮轰下来，埃文被怼到哑口无言。眼眶不知不觉已经红了，他低下头，在口袋里摸索起来。起初乔治以为娘娘腔埃文在找手帕，谁料几秒后，一张锃亮的信用卡滑到他面前。

    “有钱就可以吧？”埃文的声音中带有哭腔，但他却始终没有落泪，“只要给你钱，我就可以和亚当……不对，和0075见面对吧？”

    “呵，还起了个名字，你小子真的挺上心啊……”乔治轻蔑一笑，他终归是生意人，不会跟钱过意不去，于是冷漠地摆手送客：“随你便吧，男情男爱这种破事儿狗都懒得理。”

    “他的维修大概需要多久？”

    “又不是大毛病，估计个把小时就够了。”

    “那我可以在这儿等会吗？我想亲眼确认他安然无恙。”

    “别妨碍我做生意就行。”

    老乔治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埃文，重新点了根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埃文被烟呛得打了个喷嚏，站在前台边不知所措地搓搓手，犹豫再三后决定坐在大堂的旧沙发上等待。

    在这种特殊场合，用作会谈和接待的沙发茶几都是摆设，实际用处还不如一大束盛放的香水百合或者香槟塔。埃文用袖口擦掉皮沙发表面的灰尘，拘谨地坐在不见光的角落，一边等待一边观察来往的客人。

    白天不会有人光临，但离开的人可不少，尤其周日的早上，要不了几分钟就会有纵情整夜的男男女女从走廊深处的房间走出来，打着哈欠顶着黑眼圈，像行尸走肉一般离开魔窟，投身进午后阳光的怀抱中，等待被圣光净化。

    凝视着他们颓废的背影，埃文忍不住开始思考：我也是这样的吗？或者说，我和这些嫖客又有什么区别呢？每到周末便逃离俗世烦恼，来乐园寻欢作乐。用钞票换来和仿生人伴侣的美梦一场，回到现实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果能有更多和亚当相处的机会就好了……不是在会所，而是在伊甸之外的世界。

    根据仿生人学理论，就算是顽固的机械脑，也多多少少会受到外因所影响，进而改变仿生人的行为模式。如果能带亚当离开这里，哪怕只是有限的时间也足够，让他像普通人那样吃饭、睡觉、工作、生活，过一段平淡却幸福的简单生活的话，说不定……

    诶，等等……说不定什么？我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而过，午后的艳阳被不知从哪飘来的乌云遮住，又是一副要下雨的样子。不知不觉中，埃文已经在角落沉思了两个小时，却仍未等到亚当的消息。正当埃文考虑是否应当继续等待下去时，会所的大门被从外侧撞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闯进了埃文的视线。

    “老板，老板！乔治，你丫死哪去了！”

    那个块头比较大的男人刚进门就开始大喊大叫，连玻璃都在随之颤动。

    而另一个体格娇小面容妩媚的女性则在男人身旁，始终挽着他的胳膊，堆满笑容的精致面庞上满是幸福。看她脖颈上的“项链”，似乎也是仿生人。

    “王先生，请不要太激动，您昨晚没怎么休息，消耗太大对身体不好。”

    “没休息还不是因为宝贝儿你实在是太可爱了吗！”男人边说边开始疯狂亲吻女性的嘴唇，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舌头伸进她嘴里，看得埃文浑身不自在。

    那两人动静太大，吵醒了在柜台后面打瞌睡的乔治，店老板打了个哈欠，朝客人挥手致意：“哎呦，好久不见啊老王。怎么样，你妻子不在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好，好极了！从结婚到现在我从来没过过这么爽的日子！”王先生仰脖大笑，逗得仿生人姑娘也一起嘿嘿低笑起来。

    “你开心就好，来，填个表。对了，这件事你没让别人发现吧？”

    “没有没有，我一直把她放在我的房间里，谁都没见过！”

    “那就行。”老乔治松了口气，他收回表格，招呼女性仿生人走到自己身边，摘下了她的项圈，“行了，回房间吧。”

    “好的。”女孩甜甜一笑，桃花眼弯成了月牙，朝老板鞠了一躬后便离开了。

    王先生色眯眯地凝视着仿生人纤细的腰肢，不舍地泪水差点从嘴角流出来。他擦擦嘴，鬼鬼祟祟凑到乔治耳边：“我老婆下个月还要出远门，这次要走一个月。你懂我意思，能不能让她再……”

    “好说好说，还是老程序，到时候直接来找我就行。”

    两个人估计忘记了角落有人在，小声嘀咕了半天，中途穿插着各种淫笑和低俗笑话，听得埃文面红耳赤。虽然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埋了，但他们的话题却吸引了埃文，让他不愿错过一个字。

    什么意思，这里的仿生人可以长期租赁吗？竟然可以带回家里！那亚当是不是也能……

    好奇和兴奋折磨着埃文，胸膛里似乎藏着一团火，烧得他血液沸腾。王先生前脚离开，他后脚就冲到柜台前，拦住准备继续睡觉的乔治：“刚才那个是什么意思！”

    老乔治晚上要做生意没法休息，全指望下午补觉，现在被埃文打搅了休息，脸色自然不好看。“啊？”他不耐烦地挑眉，“什么什么意思？”

    “就是刚才你和那位先生聊的内容，他真的把仿生人带回家共同生活了一周吗？”

    “哦，你说那个啊，是真的。”

    “可是，按照规定……”

    “按照规定，仿生人不得离开工作岗位超过24小时，就算有雇主允许也必须经过审核，确认有必要后才可获批。”

    “是啊，所以她怎么能离开一周？”

    乔治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说：“小朋友，你注意好，规定说的是‘不得离开工作岗位’。言外之意，只要不离开工作岗位不就好了？”

    老板没有说透，翘起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埃文顿时就明白了。由于仿生人的特殊性，和他们有关的法律确实有很多漏洞可钻。其中最经常涉足的灰色领域便是派仿生人去荒郊野岭做一些对人类而言危险过高的工作，并且不需要雇主在现场进行监督，美其名曰：

    “自主外派……”

    “嘘，别乱讲，这项服务在我家叫‘外卖’。”老乔治甩回去一个白眼，“行了行了，小朋友没别的问题了吧？我要继续睡觉了。”

    不等乔治躺平，埃文就伸手拽住他的领子：“我、我可以体验这项服务吗？”

    埃文异常高涨的情绪让老乔治愣了片刻，他抓抓自己秃瓢，嘀咕道：“对哦，你也是会员来着，我都给忘了……”

    “所以，我可以吗？”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很贵哦。”乔治用手比了个数字，“一周要这个数。”

    还好，付得起，但对普通打工人而言，确实是个不小的数字。埃文沉吟片刻，闭上眼，想到这笔投入对亚当和自己的重要性，狠命点了点头：“我出得起。”

    “先说好，我家是正经买卖，不收非法手段得来的钱。”

    “我是正经途径赚来的钱！”埃文吼了一嗓子，又骤然萎靡下去，悄声问：“接、接受分期吗？”

    三天后，埃文携巨款来到伊甸园。在签下免责声明并接受了半小时的保密培训后，亚当从深处的房间走出来，深情款款地牵起埃文的手，许诺将来的幸福。

    “祝你们幸福。”临别时乔治挤出两滴眼泪，困的。

    “期限是1个月，记得按时归还啊，违约金很贵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