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不可替代

    自主学习，这是在求知欲支配下的人脑最重要的技能之一。

    设计电子脑的初期，曾有科研人员提议让仿生人也保留这项技能，以促进人工智能的全面发展。但科研人员的提议很快被全数驳回，骄傲和自负让人类无法接受地球上出现其他智能生物，哪怕是仿生人也不行。更何况，机械脑本就拥有比人脑更强的记忆能力，如果放任机械脑成长，鬼知道会诞生出什么样的反社会人格怪物。

    就像上帝夺走了人类的永生一样，人类夺走了仿生人自由获取知识的权利。

    每一台仿生人可获取的知识和信息根据他们的工作内容而定，其他外来信息全都受到严格管控，将电子脑的成长限制在可控范围内，杜绝了一切后患。尽管还有最老土的读书学习这一途径，但仿生人并未受到启蒙，本身不具备自学的概念，而估计全世界也找不到第二个闲的没事主动拿书给仿生人看的人类。

    没错，第一个吃螃蟹的勇者正是埃文。

    电子脑的记忆能力和理解能力远在人类之上，只用了半天，亚当就记住了料理书中所有的内容，并且快速进入了实践阶段。后来就变成了亚当承包早中晚三餐，甚至甜品和饮料，他负责安排做什么吃什么，拉好购物清单给埃文，一人买，一人做，分工合作，十分和谐。

    清晨，浓雾尚未散尽，天都不亮，便已经有细碎的声音和诱人的香气从厨房飘了出来。点着的灶台上放着一个热水壶，此刻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一副随时会沸腾的样子。外面很安静，埃文也还在酣睡，亚当赶在茶壶发疯尖叫前关上火，随后拿起一把小刀，熟练地给苹果、番茄和黄瓜削皮切块，泡过柠檬水防氧化后和生菜一同装在玻璃碗里。

    随后他抽出平底锅，熟练地开火倒油，油温升高后放入早已准备好的后切培根。肉放入平底锅的瞬间，早已蓄势待发的热油立刻开始狂欢，迫不及待榨干培根里的油脂。

    粉色的肉块逐渐收缩，躺在热油里噼噼啪啪吐泡泡，边缘被煎出焦糖色，光看上去就已经足够美味。等待期间亚当也没有闲着，他随手磕了两个鸡蛋，加入盐胡椒和糖之后打散，把鸡蛋液倒入那喷香的油脂中一起煎炒。

    与此同时，就在厨房的另一侧，烤箱发出如铃铛般的轻响，谷物发酵后的甜香裹挟着热气冲出来，和煎锅上方的烟气交缠在一起，翩然起舞。

    无与伦比的香味勾起了埃文的馋虫，虽然他尚在安睡，肚子里的馋虫却已经抢先醒来，咕噜咕噜嚎叫着，强迫他提前结束了睡眠。埃文睡眼惺忪从床上爬起来，打着哈欠来到厨房，看到桌上香喷喷热乎乎的早餐，一时间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早上好，埃文。”

    亚当向他问候早安，顺手倒了杯热茶放在埃文手里，用真实的触感将他唤醒。亚当不仅贴心，而且礼仪得体，配上他本就古朴端正的模样，让他看上去颇像一位训练有素的执事。

    在此之前，埃文的早餐大多是买来的面包和便利店饮食，心情好了可能会给自己加一碗速溶汤。如此丰盛的早餐，就连他母亲都很少做。不仅是他，大部分上班族都是如此，被时间催得快步奔走，忘记生活的原貌。相比之下，作为仿生人的亚当竟更懂得给生活增添温馨，真是太了不起了。

    埃文揉了揉眼睛，指着桌子问：“你……几点起的床？”

    “仿生人不需要睡眠，确认你睡熟后我就起来了。”亚当淡淡一笑，走过来碰了碰埃文脖子上某个可疑的红晕，“你等会要出门上班对吧？这里要记住遮住。”

    善意的提醒让埃文想起昨晚睡前的激情，脸一红，立刻就伸手遮住：“我、我知道了……”

    “好了，快点来吃饭吧。”亚当拉开椅子，邀请埃文坐下，“我现在对味道的控制还不太好，如果有哪里不满意请务必告诉我。”

    至少看上去是满分的，埃文心想，张嘴咬住油香油香的培根肉。和超市里贩卖的薄切培根不同，亚当把培根切得很厚，煎熟后看上去焦香酥脆，当牙齿咬下去，咸香的肉汁便从焦化层里涌出来，瞬间充满口腔。埃文没想到肉里面会这么多汁，舌尖都被烫红了，吐出舌头嘶嘶吸气，亚当见状，便把蔬果拼盘推到了埃文面前。

    “味道怎么样？”

    “很、很不错……”

    埃文囫囵嚼着番茄，虽然被烫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却十分想念那个滋味，不顾高温，又切下来一块送到嘴里咀嚼。很油很香，但并不像早餐店那么腻，嚼起来很清爽。还有面包，没什么化学的甜味，嘴里全是麦香，根本停不下来，简直太妙了！

    “你要不要自己尝尝看？”

    话刚出口，埃文就后悔了。亚当分明没有味觉还让他尝试，这不就跟让哑巴说话一样没礼貌吗？

    未等埃文道歉，亚当却先一步行动，他走到埃文身边，欠身吻住他的嘴唇。埃文当场呆住，然而还没有结束，亚当的舌头灵巧地撬开他紧闭的齿贝，探进口腔深处，舔了一圈，两条舌头纠缠在一起。

    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埃文差点晕倒过去，他差点喊出来，惊叫声却被亚当吞食，只能发出呜呜咽咽地细碎声响。

    一吻结束，埃文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你、你你突然干什么啊！”

    亚当平静地呷嘴：“我在感受你口腔内味蕾的活跃程度，如果越活越说明料理越可口。看来味道确实不错，你的味蕾很快乐。”

    我的老天爷，这太刺激了，对心脏不好！

    “埃文，要再来一份吗？”

    “啊……嗯！”

    亚当又煎了些培根和鸡蛋，埃文反复咀嚼着，不由地想起这之前的清晨和早餐：空无一人的家，凉冰冰的外卖面包和牛奶，煎糊了的鸡蛋和速溶奶油汤。吃过亚当准备的早餐，感受过清晨的问候，他想自己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孤独冰冷的清晨了。

    埃文想得出神，突然听到亚当的一声低笑。仿生人伸出手来，指腹擦过埃文的嘴唇，轻声说：“别急，还有很多。”

    “不，我已经很饱了……多谢款待。”埃文打了个饱嗝，放下刀叉，开始和热茶较劲。

    “味道上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吗？”

    “都很好吃！”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这都是很基础的菜品，下次我准备用你买来的牛肉做炖肉，这样才会有更多的参考价值。”

    亚当开始侃侃而谈自己的“厨神进阶计划”，埃文安静地听着，虽然只是形容词，胃却已经兴奋起来，开始期待丰盛的晚餐。几杯茶喝完，亚当终于讲完了，距离埃文的上班时间还剩40分钟，现在准备出门正合适。埃文很想翘班，美其名曰在家里陪亚当熟悉环境，实际则是他根本不想离开这温柔乡。

    “没事，我不会寂寞的。你不在的时候，我准备做个试验。”亚当笑着说，“我从你的书房找到一本书，上面详细教授了如何培育植物，还附赠了不少种子，我想尝试一下。”

    “栽培？那个好麻烦啊……又很浪费时间。现在大家都是直接去店里买合成的花朵……你要是喜欢，我可以买点回来。”

    “我有大把的时间，不正应该拿来做一些无意义的事吗？”

    说完，亚当已经把埃文送到门口，朝他挥手道别，“路上注意安全，等你回来后给你惊喜。”

    栽培？再有闲一般人也懒得做，植物又脆弱又麻烦，要浇水要施肥，有这些功夫，早不知道买回多少盆一次性观赏花卉了。埃文完全猜不到亚当电子脑的想法，干脆就像亚当说的那样当作惊喜不再多想，乘上班车前往单位，开始常规的工作。

    有了期待后，连无趣的工作都变得轻松不少，平常耗掉半条命才能挨到下班，今天眨眨眼的工夫就已是近黄昏。埃文满心欢喜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既期待亚当早上说的栽培植物，又期待晚餐的炖牛肉，不过最期待的果然还是亚当一句“你回来了”和亲密拥抱。埃文开心地哼起歌，屁股刚离开椅子，前台小妹就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埃文先生，有人找。”

    埃文急着收拾东西，头都没抬地问：“嗯，谁啊？我要下班了，不是急事明天再说吧。”

    “他说是你的高中同学。”前台姑娘边说边往门外瞟，毫不掩盖眼底的兴奋，“还是个大帅哥呢！好帅啊，介绍给我认识好不好？”

    高中同学，帅哥，这两个属性加在一起，埃文只能想到一个。扭过身，他果然看到办公室外不远处站着一位红发年轻人，此刻正跟姑娘们插科打诨，笑得满面桃花。

    埃文瞪视着凯尔俊朗的面容，气不打一处来。分明之前说了那么过分的话，现在来找我想干什么？羞辱我？嘲笑我？还是干脆把我的性取向公布于众？

    他能轻易想象到所有最坏的可能性，但却没有像以往那样落荒而逃。埃文用力扣上公文包，站起来，迅速走到凯尔面前，把花丛中的帅哥拽出来，不由分说甩进了一旁的楼梯间。

    “哟埃文，好久不见。”凯尔不咸不淡地打招呼，还和往常一样。

    但埃文已大不如前，他没好气地看了眼将自己贬低到一文不值的前任暗恋对象，用鼻子出了口气：“你来找我干什么？”

    “别这么严肃啊埃文！”凯尔摆摆手，嬉皮笑脸道，“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道歉？”

    “嘿，那天我也是有点激动，本来没想说那种话的，结果一个不小心……嘿嘿……你也明白，我只是心直口快，实际真不是那么想的。”

    “哦？你的意思是，骂我婊子贱货也是一时冲动？”

    “哎呀你别这么严肃啊！你忘了，高中那会的哥们都这么开玩笑，谁也不会当真对不对？你还记得班里那个小胖子不？我记得好像叫什么，杰诺米？那会咱们不都叫他肥仔肉丸米球吗？叫了那么多年，也不见他生气啊！男人，嘴都贱！，笑笑就得了！别当真！”

    埃文当然记得那个人，可怜的杰诺米，因为天生肥胖和哮喘而被班里的男男女女嘲笑，笑他跑起步像一个会呼吸的球，笑他比食堂的肉丸子还要肥。

    凯尔只记得杰诺米被欺负时腼腆的笑容，却不知道他毕业之后因为抑郁症住院治疗，前几年才重新融入社会。

    施害者永远不会共情受害者，永远。

    “埃文？好哥们，你在听我说话吗？”凯尔还在喋喋不休，但埃文已经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咱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可别因为这点小事儿掰了啊，那多可惜！”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不介意我是同性恋的事了吗？”

    “你只要不觊觎我的屁股和肉体，咱们就相安无事。怎样样，我是不是很大度？”

    埃文冷冷一笑：“放心，我对你已经没兴趣了。”

    “哎呦，没想到你小子移情别恋还挺快！谁啊？长得有我帅吗？诶，说起来我前段时间听说现在有那种仿生人伴侣，可以幻化成客户希望的任何样子，你不会偷偷找了个铁皮桶意淫我，哈哈哈！”

    凯尔清脆放肆的笑音挑战着埃文的神经，他一边因为凯尔的不要脸而愤怒，又因为被戳中了秘密而羞愧难当。理智最终还是没压住冲动，埃文快速旋身，一巴掌扇在凯尔的脸上。

    “你笑够了没有！”

    埃文斜眼瞪视着踉跄摔倒的凯尔，总是温润的蜜色眼睛变得冷酷无情，“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怎么还有脸来找我重归于好？是你缺心眼还是我缺心眼？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别把自己这么当人！”

    “埃文，你丫……！”

    “我当年真是看走眼，喜欢上你这么不要脸的畜生。还意淫？还移情别恋？你真当自己是万人迷，离开你就活不了了是吗！我告诉你，我已经遇到了打从心底里关心爱护我的人！他温柔体贴，他让我理解了生活的快乐，让我体验到了被爱的幸福，和只会伤害和剥削的你完全不一样！他从来都不是你的代替品！”

    “从来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