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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劫

    2.心劫

    司鹤心存疑虑,毕竟修道的人已经很少做梦了。

    他手上划了一会儿,空气间凝成了个水镜,闪烁几下后,上面开始显出画面:

    那是还在人间界的某一天清晨,鸡鸣不久,云翳作障,全不见透过半点微光,京畿的商户们打着油灯,开始忙活。

    晨雾湿寒,天上下着雪粒子,刮过一阵阵刺骨寒风,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匆匆进城的货郎,背着装满货的竹篓子,隔着雾瞧见一个极漂亮的背影在凛冽的寒风中支着棚子,货郎心善,大声道:“云娘子,放着我来帮你吧,今日这般冷,别冻坏了。”

    说罢,便蹬蹬两步跑了过去。

    近了面,货郎才瞧见云娘子旁边蹲着个瘦得几乎脱相的小孩儿,目光炯炯地瞪着他,瞧着眼珠子就要掉出来似的,他笑嘻嘻地伸出手去,把小孩儿本就参差不齐的头毛撸的更乱了些,“云娘子家的儿,咋看着你娘在这儿干活,你搁这儿偷懒。”

    小孩儿不理他,他也不恼,放下竹篓子,就去接活。

    阮云放下手上的竹竿儿,捂着胸口喘了好一会儿气,才缓过来,轻声道:“谢谢罗大哥帮忙了,今个儿天太冷了,昨儿又下了雨,我扎了好一会儿这竹桩子也扎不稳。待会儿给您舀两碗馄饨,好好谢谢您。”

    他脸生得好看,声音又轻又软,一张小嘴张闭间,吐出一团团白气,像仙女似的。

    罗货郎臊红了脸,摸了摸后脑勺,道:“行,那就谢谢妹子了。”

    阮云自打带司鹤搬进这条老街起,流言蜚语便没止过。有婆子问他打哪儿来,他便说是从隔壁刘家村搬过来的小农户,村里遭了强盗,家里男人死了,远房亲戚可怜他们,在这京畿给他们分了套一进出的小宅子,他就带儿子过来讨日子。

    阮云十五岁,一张雌雄莫辨的漂亮脸蛋,他逃亡时从家里带了他娘留的衣服脂粉,胡乱抹了些,又绾了个不伦不类的妇人髻,抹了些灶灰,看上去确实像是个有十八九的小妇人。

    他带着的司鹤,从好生生的圆白小公子,不消两月就在流亡的日子里落得面黄肌瘦,加之还没有长高,五岁的孩子看上去不过三四岁。

    按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阮云用所剩不多的钱在城外收了一户干净人家的度牒回了京畿,又找人帮忙租了一破烂小户,支个棚子卖馄饨,一边打探消息,一边依着每日几十文的收入,勉强度日。

    于是这般阴差阳错下来,倒是没有人怀疑过他俩的母子身份,只当是早婚早孕的农家女。

    当有更能八卦的饭后闲谈时,一些略显奇怪的点便会被盖过去。

    这街头巷尾的婆子显然就更爱谈这好颜色的小妇人怎么早早地成了寡妇,是不是克夫,又看他抛头露面的做生意,说她是不是想借着颜色,勾个汉子再嫁,帮他养个便宜儿子。

    这些可比讨论小妇人是不是比寻常女子高了些,或是胸平了些有意思的多。

    罗货郎力气大,干起活来也利索,不消一刻,便把棚子支了起来。

    阮云刚好也摆上了桌椅,自锅里捞了两碗馄饨便给罗货郎递了个去,交碗时,天太冷了,手上一抖,竟是撒了些汤在罗货郎手上,阮云登时脸便红润起来,忙地把手收回去,垂着脑袋,想了想又偷偷地瞧了一眼罗货郎,想他别生气才好。

    这一抬头,刚好撞见一对多情的桃花眼里。

    阮云一愣,脸更红了,心想这相貌平平的罗货郎倒是有一双多情的漂亮眼睛,而且明明做着货郎,这双手上瞧着也没什么茧子,倒是个讲究的汉子。

    他天生容易脸红,此刻两颊像傅了桃花粉,尖尖的下巴,我见犹怜。在冰天雪地里裹着两层破棉衣,看上去惹人怜爱。

    罗货郎笑了两声,摆着手,直呼没事。

    棚子支起不多会,零零散散来了客人,都是些去码头拉货或是做小本生意的小户。虽然人不多,但也把小棚子坐得拥挤,每天起早的都是这些人,大家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互相之间打着招呼,便热闹了起来。

    阮云一碗碗地舀着馄饨,众人开了会儿馄饨西施的玩笑,见他实在害羞,便扯了话头。

    一码头搬货的粗野汉子高声道:“今年这个冬天咋这么冷捏,这换了皇上以后,好像这几年都没这么冷过咯,我今年搬货,都让我婆娘给我的手套里头缝了几层棉絮,都还是遭不住,这手上也冻裂两道口子咯。”

    另一个做些小生意的商户喝了口面汤,回道:“你还不知道哇,那个丧尽天良的司家被诛十族了,听说还跑漏了个小坏种,这老天爷降惩罚呢。”

    旁边有人接道:“啥叫诛十族?不都诛九族?跑了个?我咋没在布告牌上瞧见通缉的文书呢?”

    这问题倒是难倒了一众小老百姓,这天家的事儿,谁知道呢?这宫里流传出来的八卦,不过是今天哪个皇后又刁难了哪个贵妃,这涉政的事情,哪里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能知道的?

    于是就有人道:“这小坏种不抓着,这天气怕不是一天不回暖哦。”

    阮云心里一阵悲苦,听着眼尾就是泛红,瞧着便要渗出泪来,又怕是掉出来便成了冰碴子,吸吸鼻子,硬是给憋了回去。

    坐在一旁的罗货郎低声问道:“怎么了云娘子,怎么难过了?”

    阮云心里乱,拉了拉嘴角,尴尬道:“没有,只是听他们说,有坏人跑了,怕到时候又闹得兵荒马乱的。回头遭殃地又是我们小老百姓。”

    旁边有一人应道:“是啊,这新帝登基才安稳不到几年时间,就怕到时候这小坏种跑了,又闹什么兵乱啊。这司家人,听说可凶悍着呢。”

    舀完了馄饨,瞥见司鹤坐在竹凳上,攥紧了拳头,死死地盯着那些闲扯的小户。

    阮云心里发憷,赶着司鹤进了里屋。

    罗货郎喝着汤,憨笑两声,接过话茬道:“诛十族,那最后一族就是连着亲朋好友学生老师什么的一块儿斩了,凡是沾点故交的都给砍头了,应当不用担心什么兵乱吧。”

    他顿了顿,又补道:“我这是听买我货的那家大户讲的,许是真的吧。”

    阮云一下脸色更难看了,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半晌也没说话。

    罗货郎瞧着阮云难看的脸色,猜测道这小娘子怕不是被杀人吓到了,赶紧闭了嘴,再不嘴碎了。

    护城军到点开始查街,这些话倒也不方便讲了。

    众人散去后,罗货郎帮着阮云开始收摊子,阮云红着眼睛道谢,可怜地像个白毛兔子。

    那罗货郎憨厚地笑了笑,旁边有婆子路过,打趣道:“云娘子,这罗货郎真是个好人啊。不如嫁了吧?”

    罗货郎到底是个粗汉子,也没见什么害羞地,朗声道:“我哪里配得上云娘子,叫他嫁个更好的人罢。”

    过了两天,五六百个司家十族的尸体,被串在木锥子上,像串肉一样,一根木锥子上串着五六个。一共七八十根桩子插在了城门外不远处的空地上。

    全城人都在拍手叫好。

    除了住在城前老街里的一对“母子”。

    水镜上的画面逐渐像融了水一样,变得扭曲起来。

    天开始变作血红色,一只巨大的眼睛落在整座城的中间,开始垂着血泪,渐渐湮没了整个京畿。

    司鹤神色一冷,心里已然有数,挥袖,拂去了画面。

    阮云纵然修行速度再慢,这些年下来也终是修到了瓶颈,开始度心劫的场景,若度过了,再等过了雷劫就能境界提升,否则便是境毁人亡。

    陷入心劫的阮云,几近崩溃,神识滚烫,灵府震动,恰在此时,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从身边传来。

    有人把他揽入了怀中,那人身上有好闻的冰雪味儿。

    阮云半梦半醒间,被人褪去了衣衫,紧紧按在一个冰冷坚硬的胸膛。

    他只觉得滚烫地身子被冰的舒服,迷迷糊糊地就把手搭在了冰块儿上,两支修长白皙的腿绕过冰块儿,像只蛇盘缠着树,甚至还吐着舌头,舔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