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最近几天尹湫常常外出，陆敬想跟着，但尹湫严词拒绝，并警告陆敬不准开监控和追踪，要不然就算要被项圈电死他也要扯掉它。

    陆敬问他用来交换的条件是什么，尹湫非常不情愿地亲了陆敬一口，问这够不够。

    这哪能够啊。简直是要陆敬发疯啊。不过陆敬已经学会满足了，他保证做到。只是本来半个月的假期也没剩几天了，他想多跟尹湫待待，可是一直到他收假，尹湫还是没回家。

    同时他也接到沈筠的电话，说有人潜入国家机密处，偷走了大量执政人员alpha资料，并且按照名单上的人一一杀害，跳过陆敬，已经杀了五个重要人员了，阮长岭要陆敬和特别警务处一起查处凶手，陆敬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尹湫。

    陆敬对尹湫的执着，就好比尹湫对平权的执着一样，周家姐弟也的确证明了并不是所有beta和omega都平庸平凡，任人践踏。alpha当然有绝对的优势，但仅凭这点优势，就要横行霸道，高高为王吗？善良坚强、朴素纯真的品质被淹没在alpha的权势下，的确，这个世界烂透了，从里到外，只剩利欲熏心，属性歧视了。那么真正的杀人犯，究竟是谁？

    陆敬看向贫穷的街道上方即将沉没的残阳，血红的光线将在街道上行走的老人拉出一具干枯的雕像，太阳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即将吞没贫民区，让这里的人民永处黑暗。

    可制度是千百年留下的，这绝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陆敬作为alpha，他可以怜悯和他属性不一样的人民，但他绝不会轻易交出这么多年处心积虑得到的财富和权利，也绝不会让别人凌驾于他之上。

    “知道了，”陆敬捋了一把头发，拉开车门坐进去，“交给我处理。”

    昏暗的废弃仓库内，躲在角落的人员身上大大小小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李洋琉帮尹湫包扎被子弹擦破的手背，说：“小津，最近行动太密集了，会不会出事？”

    “现在坐在首席位置的狗东西阮长岭，拿点福利甜头给我们就妄想平息我们，无视我们提出的健全医疗保障和提高社会待遇的要求，甚至私下派人暗杀我们的成员，不给他下点猛料，只怕他把我们当群给了肉包子就记恩的狗！”

    周嫣裹了裹手腕上的绷带说：“没错，我看那阮长岭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笑面虎一个！上任的时候说的话的确蛊到了一些人，但实际做法大相径庭，阴奉阳违，阴险的狗东西！”

    “我看这阮长岭和陆敬关系十分亲密，”姜存风擦了擦眼角的血，说，“现在我们也算惹恼阮长岭了，估计之后的行动会让陆敬参与进来，那陆敬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我们死掉的人一半以上都是他查出来并派人杀掉的，各位要小心了。”

    姜存风因为身体不好，很少跟他们见面，他对陆敬和尹湫的关系并不知情，他一说完，集体就陷入沉默。

    “那我们就先把他杀了好了。”李洋琉张口打破寂静，他不看尹湫，目光越过他们，看向无数的仁人志士，“杀了陆敬，我们的路也会好走很多。”

    “杀了陆敬！杀了陆敬！”无数人开始激动起来，挥舞着双手赞成。

    “我赞成。”姜存风应和道。

    周嫣看了一眼尹湫，也很坚定地说：“我也赞成。”

    尹湫垂着眸子，看不出情绪。呼号的声音已经变弱了，屋子里又恢复寂静，数道目光看向尹湫，在等他发话。

    他蜷了蜷被绷带绑住的手，眼前掠过陆敬情动的神态和低声下气请求他的模样，他猛地握紧手，手背上的鲜血渗出来，一点点染红白色的绷带，他站起来，黑色特工服将他衬得板正笔挺，带伤的脸上冷酷无比，鼻梁上的红痣性感美艳。全场的人都在等待他发号施令，尹湫看着门外微弱的光，沉声道：“各位听令，下一个alpha目标——军队首领陆敬。让我们送他……下无间地狱！”

    大地上唯一的光沉没了。整个仓库，乃至整个世界，都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尹湫的心也猛地被这一团黑击中，他有些头重脚轻。

    心脏死沉死沉，好像变成了一块生锈的碎片，卡在尹湫身体里，不转不动，让尹湫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是疯了吧。为了陆敬难过，是疯了吧？真的可笑死了尹湫。

    不要为一个死人难过，不要为一个alpha难过，不要为一个强奸过自己的罪犯难过。omega的宿命不是遭人践踏的，不是被alpha标记，痛苦而死的。

    行动前一天，陆敬突然发烧了。毫无征兆的高烧，让一向精神焕发的陆敬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烧得太厉害，陆敬走路都有些虚浮。原本要去和特别警务处商量计划的，因为实在难受，陆敬没去。

    赵淮帮他检查了一下，说是陆敬这几天作息不规律，加上思虑过多，一下子就病倒了。这没个一个星期好不起来。

    陆敬这几天因为尹湫不在，他怕尹湫出意外，又夜夜都是噩梦，睡不着又起来处理公务，这样一来，身子立马垮掉。

    阮长岭打电话来慰问，嘴上说着没关系，让陆敬好好养伤，心里暗骂关键时刻掉链子，陆敬只要出手，他们能轻松很多。

    陆敬想去的，他怕尹湫逃不了，身陷囹圄。可是他真的有心无力，腿脚虚得可怕。

    极其难受地睡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陆敬突然接到陌生电话，他一贯是不理这莫名其妙的电话的，但可能因为生病，头脑昏胀，他慢慢接起来，那边单刀直入：“尹湫有麻烦了！请你救救他吧！！快点来，求你了！！尹湫！”

    那边撕心裂肺的哭声叫得陆敬浑身都在颤抖，陆敬满眼血丝，猛地坐起来，皱着眉头问：“你再说一遍？”

    这头的李洋琉立马挂断电话，他朝周嫣他们比了个手势，再移眼去看尹湫，尹湫一半的脸都埋在高高竖起的黑色衣领里，他脸上的神情看得并不真切。

    “湫湫……”

    陆敬从床上爬起来，今天的精神比起昨天好多了，只是还是会有点头晕，他不管尹湫之前的警告，打开平板，无限放大小红点的位置，确认好之后他给沈筠打了个电话：“带上人集合！”

    一路上陆敬的心脏不停跳动，他一直看着那个不动的点，他很怕，怕尹湫被他们就地处决，那个点一直不动，一直都他妈不动！

    可是昏沉的脑袋里还有一丝理智——这是个陷阱怎么办？尹湫要杀的人都杀的差不多了，他以前说过，把他放在最后一个杀行不行。

    可他并不想死，更不想死在他爱的人手里。但他还是坐上了车，装好了子弹，他还是在想，湫湫一定要平安无事，谁动他，他非要把那人大卸八块不可！

    因为还是发晕，陆敬打开车窗，靠在边上吹冷风。原本跟在他后面的车辆猛地往里一缩，陆敬一下子起了疑心，但很快昏昏沉沉的睡意战胜了他，他慢慢地就忘了。

    寒风凛冽，陆敬多带了条围巾，放在风衣口袋里，憔悴的脸上一片惨白，灰色的衣服裹着他，将他一起融在这个冰冷的冬天里。

    尹湫在暗处看到他，有些晃神。他看起来摇摇欲坠，整张脸白得吓人。

    “陈队！”

    一声陌生的暴喝从不属于他们的两个阵营里爆发出来，尹湫他们暗叫不妙，陆敬也懵了片刻，随后四下而起的枪声让他脑袋嗡了片刻，糟糕。特别警务处是跟着他来的！

    陈桥生接到阮长岭的命令，要他们必须解决尹湫，可是他们一直追踪不到他们的位置，阮长岭让他们蹲点陆敬，跟着陆敬，什么时候都能找到尹湫。没想到他们想做戏，结果假戏成真，瞬间危机四伏。

    “不要慌！”尹湫戴好黑色的口罩，黑色的狭长墨镜叩在脸上，其他人并不能看清他的长相，他快速分析了一波现在的形势，说，“我们的目标仍是陆敬，正好，借特别警务处的手杀死陆敬，不要恋战！”

    “小津，你确定？”周嫣问。

    确定陆敬会为了尹湫与特别警务处反目成仇？

    “……确定。”

    尹湫看向陆敬，心里却十分忐忑，他并不确定。陆敬来了已经足够让他惊讶了，他只是赌，拿陆敬那不足为重的爱意做赌注。

    “是！”

    黑压压的人群分散开来，枪林弹雨打得人措手不及。尹湫接连射杀了好几个特警，陆敬无法靠近他，他的手下没得到命令，举枪指向尹湫方的人。

    “乱打什么！”陆敬转头呵斥，“瞄准特警处打！”

    “长官……您是不是昏头了？特警处是我们的人啊……”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打就去死！”

    陆敬看着尹湫被枪擦伤肩膀，尹湫注意到那道焦灼的视线，他控制不住自己往陆敬那边看，陆敬大喊了一句小心，但已经来不及了，一颗子弹已经往尹湫那射过去。

    “小津！”

    李洋琉扑上去，一把将尹湫扑到旁边的废弃物旁。子弹擦伤了他的手臂，李洋琉焦急地去看尹湫，尹湫摇了摇头，说没事。

    “还想往哪里跑！”

    隐蔽在废弃物后的特警突然窜出来，李洋琉与另一人撕扯在一起，尹湫被人擒获。

    “尹湫！”陆敬的枪猛地转头，指向抓住尹湫的特警，“放了他！”

    “陆敬！你是为国家效力的！你现在的枪指向了你的队友，这是什么意思？”

    “我从来只为自己效力，”陆敬避开子弹，走到那人五米远的地方，说，“你把我说的太高尚了，不至于。”

    “那你为什么要救他？”那人的枪狠狠戳着尹湫的太阳穴，尹湫被勒得直皱眉，嘴角打斗的鲜血渗下来，在那白色的脸上，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他是我的人。你们首席阮长岭明明知道，还敢这么对他！好啊，”陆敬笑容可怖，“他是嫌他自己活够了！那位置坐硬了是不是！”

    “阮首席知道你野心勃勃狼心狗肺，根本不信任你会好好处理这件事！陆敬，接首席特别指令，将你就地枪决！杀人犯尹湫押回国狱，严加审问拷打！”

    “废话。”

    陆敬看着那人，总觉得不太对劲，他看见那人身上并没有特警服饰的标记，是骗他的！“你不是特警处的人！你是什么人？！”

    “被你看出来了呢。”尹湫拍了拍那人的手臂，终于开口了，那人收回手臂，站到尹湫身后。尹湫看着陆敬，说，“陆敬，你傻啊，我们把你骗来，是要杀你啊。”

    “湫湫。”陆敬的头脑此刻格外清晰，他收起枪，说，“我知道，知道这是你的陷阱，只有我的湫湫，能让我掉进陷阱里。”

    “陆敬，”尹湫墨镜之下的眼睛里莫名多了一丝痛楚，“给你个机会，说遗言吧。”

    “我的遗言，”陆敬朝尹湫走了一步，尹湫抬起枪，指着陆敬的心脏，陆敬慢慢走近，径直撞在他的枪口上，他把口袋里的围巾系在尹湫脖颈上，他风尘仆仆，但围巾很干净。他伸手摸了摸尹湫的脸颊，弯腰吻了吻尹湫流血的嘴角，轻轻说，“我真的很爱你，即使你不信，即使你觉得我们立场对立，即使我们……可能真的再也不能见面，即使你亲自杀了我，从此我们阴阳两隔，我也很爱你。这就是我的遗言，我这一生没什么话说，但我能说我能爱的，只有你了，湫湫。”

    陆敬的嘴唇格外热，尹湫立马反应过来陆敬今天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沧桑，是生病了，还不轻。一滴同样滚烫的眼泪落在尹湫脸上，尹湫隔着黑色的墨镜，看见了陆敬那可怜哀伤的忧伤眼眸。

    陆敬余光看见了李洋琉和周嫣在暗处同时向他举起的枪，他浑身紧绷，但并不动，他就那样站在尹湫面前，看着他的尹湫。

    他也赌，赌尹湫会可怜自己，会动心。他已经把自己能给尹湫的都给了，尹湫就算是块石头，也该有温度了。

    灰色的天竟飘起雪来，像是在为陆敬喊冤。风越来越大，刮得人脸颊生疼。

    “不要……”尹湫望着陆敬决然赴死之态，他突然后悔了，什么立场对立，阶级不同，只要时间足够长，一切都会改变的，但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不要——！”

    尹湫张开怀抱，抱住陆敬往旁边滚。周嫣听到尹湫的不要，立刻把枪打向了远处，李洋琉一怔，子弹落空，他看着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他又上膛，再次指向陆敬。

    陆敬伸手护着尹湫的头，他的眼睛越发红得可怕，尹湫埋在他胸膛上，压着哭腔，抱着陆敬说：“都是你的信息素……是它们……你个强奸犯……”

    “是，”陆敬看向李洋琉，死死看着，那边子弹穿过杂乱的子弹雨，直往他来，他只管抱着尹湫，一滴泪又掉进黑色的地里，“是我的错，湫湫，是我的错。”

    “李洋琉！”周嫣惊叫一声。

    可惜已经来不及，沈筠悄然收起枪，转身朝特警处的人淡定开枪，并指挥手下去带陆敬他们离开。

    “李洋琉……”尹湫听到声音，他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他推开陆敬，看向李洋琉死不瞑目的脸，他又凄厉叫一声，“李洋琉啊！”

    尹湫魂不守舍地往李洋琉身边靠，他一把抱住李洋琉，使劲把他往外拖。

    “沈筠，做得很好。”陆敬跟在他身边，低声通过耳麦命令沈筠，“除了周嫣，全灭不留。”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