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用内力冰太后的心|尘封的过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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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下) 随太后北上祭祀先帝的宫庭又随太后南归,从宁陵到丰都的路很长,诡异的是,来时的风雨大作和电闪雷鸣仿佛只不过是众人的错觉,如今再没有风雨雷电,只有晴空万里和风轻云淡。太后的亲自祭祀仿佛抚平了先帝心中的愤怒,让他再也不愿为难自己的皇后和他的宫庭,而把清风朗月重新还给草原。这也许是好事,但没人敢对此多说一句,因为谁都不知道太后究竟怎么想,倘若太后现如今想的是先帝还在世时的夫妻情谊、琴瑟和鸣,那旁人一句无心的话就会触怒他,换来罪责加身,与其自找麻烦,不如闭嘴,什么都不说。 在吹拂来的和煦的清风中,太后病了。 这场病来得突然,也很隐秘,除了夏侯烈,太后没让任何人知道。左右也不是什么大病,他只是觉得心口发闷,呼吸困难,眼前还总是晃过拓跋烽的脸。当年在摘星城,阿苏大单于飞溅的热血越过十几年时光又回到他的身边,几乎将他灭顶。半梦半醒中,他依稀看见拓跋烽在城主府外拉开弓箭,箭尖所指,正是他和阿苏。拓跋烽的眼睛可真好看啊,野心勃勃,鹰隼般冰冷,可又隐隐约约透着担忧……他真想再摸摸阿恤的眼睛,真想他啊……可惜那双眼中再也不会有他的身影了…… 太后心口仿佛燃烧着三昧真火。 他顾不上自己身为太后的威仪和尊严,颤抖着手扯开自己的衣襟,语无伦次地道:“阿恤……阿恤……我疼……我疼……” 銮宫中还有夏侯烈。 他把太后搂在怀里,用不会伤到太后的力道抓住他的手,安抚道:“陛下,您现在好好的,没有任何人能伤到您。” ……除了你自己。 太后在他怀里挣扎,如一只受了伤的幼鸟。 “他一定恨极了我……恨极了我……阿恤,阿恤……” “不会的,先帝一定也不想看您难过。” “我……我不知道……阿恤,阿恤恨我……” “先帝对您只有爱,永远都不会恨您。”没有意义的对话在銮宫中翻来覆去,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仿佛永远都不会结束。 銮宫外的执金卫们只作未闻——谁不知道太后和鲜卑小王子之间的关系?现在可不正是夏侯烈在太后身边邀宠的好时机?谁会这么不长眼去打搅他们?更何况,从宁陵回丰都的这一路上,许多人都觉得阴风阵阵,都有人私下议论,说这是因为先帝的英灵随着太后一起回来了,万一这事儿是真的,那该有多慎人啊!再一想先帝逝世之初太后的疯劲儿…… 执金卫打了个寒噤。 銮宫上太后已把所有衣裳都扯了下来,委屈地道:“阿恤,我热,热得难受。” 夏侯烈天不怕、地不怕,可对鬼神还有几分敬畏之心,不管是他亲眼目睹的在宁陵的最后一夜太后的作为,还是这些日子以来和北上时截然相反的诡异天气,或者太后此时此刻魇住了似的混乱的、不清醒的言行,都让他心生寒意。可怀里这个人毕竟是大权在握、更决定着他和夏侯氏命运的人,就算再怕,他也不能无动于衷甚至袖手旁观。更何况……更何况,他觉得太后很可怜,可怜到就算做出和先帝一起躺在棺椁中的疯狂举动都没那么吓人了。 夏侯烈将手心覆上太后心口,催动内力,让自己的手心冷如寒冰。 太后昏昏沉沉中似乎觉得舒服了一点儿,半睁着眼睛,晕乎乎地看着自己胸前的手,抬手抓了上去,小声道:“阿恤,你知道,我难受啊。你,你知道吗?” 夏侯烈道:“我知道。” 太后似乎很高兴,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知道的,阿恤,没人比你更,了解我。……你怎么,那么冷啊,你……你过去,都是热的。” 夏侯烈顿了顿。 因为他也许知道太后说的是什么。冷的不是现在的他,而是躺在棺椁中的拓跋烽。太后真的病了,不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没有松开放在太后心口的手,任由自己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流失,只有这样,太后才能好受一点。过去,他以为没人能做出这么疯狂的事,可现在太后做了,他居然也不觉得那有多么荒谬,他只知道现在太后真的很难过……他又看见太后手腕上的伤疤了,倘若不是宫人及时察觉,也许现在太后真的不在了吧? 太后把脸埋在夏侯烈肩上,软软地道:“阿恤,你还记得吗,当初在王庭,要不是你,我都没命在啦……苏哈真可恨,我真没用……还好,还好你找到我了,你真好……真好……” 夏侯烈知道太后把他当成了拓跋烽,可在此关头,他又怎么能叫醒太后,告诉他拓跋烽已死?那未免也太残忍。说实话,现在他都还不能从宁陵中的那一幕回过神来。他在阴影中眼睁睁地看着太后打开棺椁,躺在拓跋烽的尸骨旁,看着太后手中的夜明珠照亮黑暗,墙壁上色彩斑斓的战场上唯有剑指苍穹的威武将军伫立,那当然是拓跋烽……太后躺在棺椁之中,躺在拓跋烽身边,看到的又是什么? 夏侯烈哑声道:“苏哈当然可恨,我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太后抓着他的手,抿唇笑了笑,说:“你都把他的头砍下来啦……阿恤,你可真好。你知道吗,苏哈扯我衣裳的时候,我想的都是你,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夏侯烈目光一动……这是,什么意思? 他试探着道:“我没想到他会对你做那种事。” 太后叹了口气,说:“苏哈嚣张跋扈,做出什么事来都不稀奇,那时他虽不知道我身体和寻常人不同,当我是个男人,也想用此来折辱我……没有你,我也会杀了他。” 太后半睡半醒,又身体不适,说话时声音喑哑,听上去有如将要崩断的丝线,可夏侯烈把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那些掩埋在过去的、尘封了许多年的真相让他心惊胆战,他没想到在自己还是北燕的小王子时,这位如今权倾朝野、天下臣服的太后居然遭遇了这样不为人知的灾祸……听上去,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人正是元帝拓跋烽,也难怪他们之间的感情会如此深厚。 太后沉沉地睡着了。 夏侯烈垂眼看着他的脸。 太后……和他原先以为的越来越不一样了。 銮驾一刻不停地南行。 无数密信被送到太后手上。 太后冷笑道:“拓跋彦以为自己能坐北齐的皇帝?就算杀了我,他也只不过是朵骨手中的傀儡,早晚都要玩火自焚。” 清醒时的太后似乎忘了自己病中说过的话,问都没问夏侯烈一句,就把心思全都用在了丰都的风云变幻上。政治斗争是古往今来最残酷的斗争,胜者当然可以坐拥江山,可败者将死无葬身之地。谁都不想输,但尘埃落定之前,没有什么是不可扭转的,就算是当朝太后也无法掉以轻心。 夏侯烈坐在銮宫的地毯上,一声不吭地削树枝。 太后一边把密信放到火焰上点燃,一边瞥了夏侯烈一眼,“怎么,现在物资如此匮乏,连你都没有箭矢用了?” 夏侯烈摇摇头,说:“我答应别人晚上的时候打几只兔子,用弓箭太浪费了。” 太后因拓跋彦和朵骨而生出的愤怒消下去一些,说:“难得你脾气这么好……回到丰都,我封你做执金卫的将军。” 夏侯烈愣了一下,“就因为我削了几支弓箭?” 太后让他逗得笑了起来,“当然不是。现在的执金卫将军和朵骨关系匪浅,等我杀了朵骨,当然也会杀了他,这样一来,将军的位置不就空出来了?……你虽然是鲜卑人,但武艺高强,又忠心耿耿,我把执金卫交给你,比交给旁人放心。” 夏侯烈不知该喜该忧。 能做执金卫将军当然好,这对他来说是很好的磨炼,倘若能做好这个将军,那他将来上了战场也会更从容。只是……虽然太后说不是因为他手中的箭矢,可倘若真的不是,太后又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提出来?不论如何,既然太后这么说了,那他将来也一定会尽心竭力,忠于职守,做好这个“将军”,不让太后后悔,觉得所托非人。 夏侯烈问:“那陛下打算怎么处置拓跋彦?” 太后沉吟道:“我还不知道……他还小,也许尚且有长大的那一天。” 太后平平无奇一句话,夏侯烈却觉得暗藏杀机。“也许”,“尚且”,怎么听怎么危险。可以太后对拓跋烽的思念和情意,想必不会真的杀死拓跋彦,毕竟拓跋彦可是拓跋烽唯一的儿子。但拓跋烽既然选择了要与太后开战,想必也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不知他此刻在丰都究竟在想些什么、谋划什么。 夏侯烈用小刀接着削箭。 那不是他该管、能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