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派出所

    第三次看到那个女孩时，钟乐诚决定逮着她问个清楚。

    他初次看见她是在超市里，他们隔了两个货架，钟乐诚一直感觉有一道目光追随自己，他回望过去，当两人四目相接，女孩匆匆低头，研究起手中的商品包装来。或许是认错人了，钟乐诚这么想着，并没有在意。

    第二次是菜市场，在钟乐诚买完菜准备走时听见身后一阵响动，女孩跌坐在地呲牙咧嘴，摊位上苹果落了一地，一个手掌大小的本子掉在旁边。

    “你没事吧？”钟乐诚上前想要搀扶，女孩却避开了他的手，抓起地上的本子遮住自己的脸，像躲避洪水猛兽一样拔腿就跑。

    什么情况？等等，这是……钟乐诚的目光被地上的东西吸引，他俯身捡起，倒抽一口凉气。

    直到现在，钟乐诚瞥见蹲在灌木丛后偷看他的女孩时，他那写多了悬疑故事的大脑即使多不情愿也只能承认，一切线索都指向大胆但唯一的可能：他被这个女孩跟踪了。

    只是他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原因，难道对方对自己有好感？面对留着齐耳短发、不施粉黛，一副大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孩，钟乐诚模糊地猜测着——毕竟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自己这种家里蹲零社交的家伙怎么会招惹上一个学生。

    但是钟乐诚不想被女孩纠缠下去，虽然自己没和徐音说，但她拙劣的跟踪和之前遗留在菜市场的东西确实给他带来了困扰。于是钟乐诚鼓起勇气靠近那丛灌木，“嗨。”

    女孩显然没想到钟乐诚会主动上前打招呼，她在立马跑路和直面来人之间摇摆几秒，最终还是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叶子，“你好。”

    钟乐诚开门见山，“又见面了。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们这周第三次碰面吧？”

    女孩扯出个僵硬的笑，“是吗？哈哈真巧，我都不记得了。”

    “那你记得这个吗？”钟乐诚拿出一张纸——上面赫然印着他的证件照。

    “啊！我的照片！”女孩伸手要去拿，钟乐诚却将照片高高举起，“这明明是我的照片。你为什么会有这个？你是不是在跟踪我？”

    意识到被套路了的女孩止住了动作，她垂手瞪着钟乐诚，好半天才叹出一口气，开口道：“好吧，我确实是在跟踪你。不过动机就说来话长了，而且不方便在这里说。”

    钟乐诚冷哼一声，“那你想去哪里说？派出所吗？”

    “派出所……对，派出所！”女孩眼睛亮起来，看见钟乐诚讶异的表情，她赶忙自我介绍：“我叫齐佳佳，佳偶天成的佳。”女孩向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叫钟乐诚对吧？”

    钟乐诚倒是没太惊讶：对方既然都有自己照片了，知道名字也不是什么怪事。“你还知道什么？”

    “就这些了，我表哥没告诉我太多。对了，他叫齐昊云，你还记得他不？”

    齐昊云，齐昊云——钟乐诚回想起来，是之前来找过张翠萍的年轻民警。

    原来是关系户。钟乐诚皱眉，“有个警察亲戚不是你能侵犯别人隐私的理由。”

    齐佳佳挠挠头，“呃，抱歉，我做的确实有些不妥当……但是我可不是什么变态跟踪狂，我只是在调察案件！”

    “什么案件？”

    “唉，我真不能在这儿说……我们真的得去派出所了。”齐佳佳露出个视死如归的表情，“去找我表哥，他会跟你解释一切的。”

    齐昊云抱着胳膊，目光掠过桌面的本子和照片，掠过四处观察的钟乐诚，落在他那正像鹌鹑一样瑟缩着的表妹身上。

    “你，”他开口了，齐佳佳则把脑袋垂得更低了点，“你居然去跟踪他？你真把自己当福尔摩斯了？！你知道这是犯法吗？大学生就给我好好上课！”

    “我大四，没课……”齐佳佳小声回答，看见表哥更加愤怒的表情赶紧闭嘴。她求助般望向钟乐诚，但他错开了她的视线——故意的，他可没忘记她做的事：刚才齐昊云翻看红皮小本时他也凑上去看了眼，是齐佳佳的跟踪记录，不止三次！

    在齐昊云和齐佳佳你来我往的当口，钟乐诚开始打量四周。他们正坐在接待室里，墙上挂着蓝色标语，阳光照得房间里暖洋洋的。齐昊云进来时关了门，把声音都隔绝在外面。

    基层派出所和他在影视剧中看到的那种严肃压抑的氛围不同，没有闹事的刺头，没有惊心动魄的大场面，民警们大多在做文书工作或者接打电话，他进来前还听见一个女警抱怨自己因为拨打电话太频繁而被电话公司当成诈骗号码。有几个工位空着，钟乐诚猜想他们或许是去巡逻走访了。

    钟乐诚正神游着，齐昊云终于转向他，“抱歉，我妹做事情太鲁莽，冒犯你了。佳佳，快点道歉。”

    “对不起。”齐佳佳扁扁嘴，向坐在旁边的钟乐诚说，“我不应该擅自跟踪，侵犯你的隐私的。”

    “好吧，以后别再这样了。但你得说清楚，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你说的‘查案’又是什么？”

    对面的齐昊云开口道：“说起来惭愧，本来是不应该把她这种非专业人士牵扯进来的，是我不小心让她看到了案件记录。因为她帮到了一些忙，所以我会和她同步进展。只是没想到她会打印你的照片，私自跑去跟踪你。”齐昊云说着又瞪了妹妹一眼。

    齐佳佳抗议，“你就是太慎重了！这也不让那也不让，要不是我主动出击，你一个人干到明年都不会有结果！”

    “好了好了，”钟乐诚赶紧叫停又要争起来的两人，“你们一直在说的案件，到底是什么？”

    “唉，说来话长。”齐昊云说这话时的神态和他表妹简直一模一样，“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见面时我在调查流浪汉失踪案。”

    钟乐诚点点头，没想到齐昊云还抓着这件事不放，“是有结果了吗？”

    “我排查了半年以来的录像，加上走访记录，一共有八人失踪。并且他们消失的速度在加快，绑架者越来越大胆了，这不是件好事。”

    “那你还是坚持张翠萍是绑架犯吗？”

    “是的，但是没人相信一个带着低智儿子的离异妇女会违法犯罪，我申请的搜查令也因为证据不足，一直没有批下来。”

    “那线索不就断了吗？”

    “是的，直到我加入。”齐佳佳插话，表情有些小得意，“你跟他说了张翠萍家除了她儿子，还有一个外甥女同住对不对？”

    “嗯，所以呢？”

    “这就是突破口呀！你想啊，张翠萍要是把流浪汉绑在家里，她儿子有智力障碍不知道，这个外甥女总该察觉不对劲吧！”

    钟乐诚了然，“你们开始调查这个外甥女了？”

    “我联系了她的前夫，他说张翠萍当年被家里逼着辍学进城务工，和家里隔阂很深，根本不可能收留什么亲人。而且她的两个弟弟生的都是儿子——”

    “什么叫‘弟弟生的儿子’啊，你会生孩子吗？”齐佳佳不满地打断了齐昊云的话，齐昊云举起双手，“好吧，我说错了，总之张翠萍的弟弟家里只有儿子，没有女儿，你所谓的‘外甥女’根本不存在。”

    “那她家的女人……”钟乐诚的声音弱了下去，心里浮现出不好的猜想。

    “要么是共犯，要么是又一个受害者。”齐昊云补完他的话。

    不可能是共犯。钟乐诚背后发冷，被绑在椅子上的女子布满血污的脸似乎又出现在他眼前，如果这两兄妹说的是真的，那他当时，目击了作案现场。

    而他错过了那双向他求救的眼睛。

    钟乐诚将脸埋进双手，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齐家兄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对钟乐诚的担忧，但两人默契地保持了沉默，静静等待钟乐诚缓过情绪。房间里一片死寂。

    秒针又走几圈，钟乐诚终于抬起了头，向两人讲述了当日自己的见闻。齐昊云一边记录，一边说道：“按照你的说法的确能排除她是共犯的可能，但从监控和其他人的证言来看，张翠萍从来没有带流浪女性回家过。”

    “那……”钟乐诚的大脑飞速运转着，“难道张翠萍真的有共犯？是共犯带过去的？”

    “我们也考虑了这种可能，所以我调查了其他辖区的失踪案件，筛选出过去半年上报失踪的女性。”齐昊云从档案夹里拿出五六张照片摆在钟乐诚面前，“你看看有没有比较眼熟的？”

    钟乐诚扫视一遍，目光在第四张照片上停滞了。他皱眉凝视着照片上微笑的女孩，一阵头痛突然侵袭了他，钟乐诚忍耐着，指向面前的照片，“这……这是谁？”

    齐昊云拿起照片，念出了背后的标注，“林清玟，容城师大学生，失踪三个月。是她吗？”

    钟乐诚没有回答，他根本就没听见齐昊云的问话，林清玟这个名字将他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脑海里掠过无数陌生的片段——她捧着花束时羞涩点头的样子，嘴唇柔软的触感，失望又哀伤的表情，还有……她在大声叫喊什么。

    她在喊什么？

    钟乐诚捂住脑袋，从椅子上跌落下来，痛苦地攥着桌角，拼命回忆林清玟模糊的声音。两人赶紧过来扶他，短短几十秒，冷汗已经打湿的他的背脊，钟乐诚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样湿透，他惊恐地喘着粗气，嘴里还在念叨什么。齐昊云凑过去听，只有两个字：

    “快跑……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