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君子远庖厨(上)
问鱼沽酒路,网鱼换酒钱。谁使尔为鱼?吞钩乙字边。 云衢垂晓,秋霖脉脉,皓魄金箧里,弥月下仙阶。 萧琬琰的满月酒办得极盛,置有良宴绮筵、再设弹筝奏歌,本就是皇明瑞灵,又兼凶处逢生,更是百壶送酒如泉、四座同庆,阖宫长街走马如云。 垆头美酒白玉缸,秋水寒鱼紫锦鳞。 叶淮安从银盆中捉出一条黑脊花鲢,趁鲢鱼一片茫然挣身之际给一菜刀拍晕了,反手锋芒挺锷,刃利而快的刀锋就逆着鱼鳞斜刀片片刮下来。 叶淮安立刀将鱼背划开,摁住刀背将鲢鱼整个掰开砍成两片,白净的手熟习地剥离鲜血淋漓的鱼膜内脏,放进饲喂宫廷猛禽的木桶。 萧其琛为得萧琬琰的满月宴自十二楼早归,信步闲逛之时正用一截彩翎毛逗弄着肩头的白隼,却不想这天枢十二楼训习有素的信使一口叼住翎毛往御厨房飞去。 “真是头苍肃漂亮的鹰,想用这根彩色羽毛来换吃的吗?”叶淮安拿下白隼口中的彩翎,看了眼盛满脏脾的料桶,本想切一片鱼皮递过去,却见白隼埋头自顾自地叨食着鱼内脏,不由地一边拔出鱼鳃一边望天感叹道,“真不愧是皇宫里的鸟啊。” 萧其琛不动声色地依靠在门槛外看叶淮安切鱼,那双丰润细白的手修长匀称却又毫无坚硬感,被冰水浸得水红的骨节沾着小血点,然后、纯熟地拽出鲢鱼的牙齿丢进糟料桶。 萧其琛晃动僵直的脖颈,手臂一晃险些扳着门扇砸到墙上,半间不界地重又站定后才猛地发觉叶淮安比自己还慌乱,然后就眼见着被开膛破肚的鱼尾巴还跳弹了一下。 “这样了还能活?”萧其琛神色不皦不昧,抱臂问了句,其实意也不在问答,只是看着叶淮安一副收拾案板要跑路的模样便觉得还是先把人留在此处更为紧要。 “不、不是,已经死了……”叶淮安将切开的鱼合起来,侧身挡着案板瞻念道,“是拍晕了再杀的……只是鱼皮发紧会动一动。” 萧其琛见他打定主意不让自己瞧看,便只是似笑非笑地立在原地问他:“为什么要拍晕了?” “这样鱼就感觉不到疼了,怨怼也少些……殿下还是快出去吧。”叶淮安将手臂挡在身前,又看到手背上的血迹忙背在身后,“这种不干净的东西,殿下还是不要看了。” 萧其琛凝神注视了他片刻,也不再上前,只是大惑不解地了望问道:“虽说‘君子远庖厨’,但我以为,你要比我君子一些。” “微臣不敢,‘君子远庖厨,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微臣做惯了这种事,早已不能算是君子。”叶淮安温和地说道,只是其天质自然、爽朗清举,这话反倒不足信了。 “小孟夫子,此君子非彼君子也。”萧其琛意犹未尽地回过身,召回白隼,往楚泽遥的寝殿去——对付不灵光的兔子,果然还是应该守株以待。思绪纷繁地回身出屋之时,萧其琛只听得叶淮安直截了当地一刀剁下鱼头,不免哑然却还是大步流星地走了。 楚泽遥窃机展卷之际未曾想到萧其琛会再来看萧琬琰,分明晌午才看过,再者说小孩翻身,有什么好看的。 楚泽遥暇咪着眼,侧卧在案头看着萧其琛俯在金箧篮旁用玉佩的红穗子蹭着萧琬琰半蜷的手,佯咳了咳与回望过来的萧其琛面面相觑。 楚泽遥正伸颈欲将萧其琛叫过来,却蓦地瞧见叶淮安端着鱼头汤跨过门槛,又将托盘举过头顶交给谊春。楚泽遥见他旋身欲走,便先把叶淮安叫过来。 “这是川穹和什么?”楚泽遥理了理覆腿的薄毯,看着谊春放在小案上的汤罐,笑着问叶淮安。 叶淮安便躬身埋首,谦恭地说了几句:“鲢鱼头熬的川芎白芷汤,祛风止痛,对老师近来的头痛和头晕都有用……” 楚泽遥接过汤匙尝了一口,望着叶淮安忽又忆起那个雨夜驱马的少年人来,不以鞭铖而能让倔马甘心走出泥淖的少年人。 也让楚泽遥第一次想试试在这片疆土不讲“霸道”而讲“王道”。 楚泽遥未曾想教化百姓,这也非一人力所能及,他虽也看不惯诸多阻兵安忍、雕心鹰爪,可这就是位极则残之道,齐桓、晋文都是靠“霸道”而称雄天下,盘石之固、万世之安也注定萧其琛也要成为这样的人。可楚泽遥也有不忍心。 直到见到叶淮安,哀毁骨立却能哀不灭性,甚而拨云睹日、不吝珠玉,反倒让楚泽遥生出帝王仁术的念想;若真要说不妥,楚泽遥余光瞥见走过来的萧其琛,又看着醉玉颓山、风姿特秀的叶淮安,默然心道:好像没有忠臣长这样吧…… 叶淮安犹犹疑疑地看着楚泽遥持着汤匙长吁短叹,再仰面看谊春也只是和顺地微笑,疑惑之际楚泽遥缺水没来由地问了一句:“小安会驯服烈马吗?” 叶淮安闻言只是摇头,又想起小时候羊圈里的小绵羊,试探性地答道:“羊也许可以。” 楚泽遥一脸了然地点点头,半眯着眼看着愈凑愈近地萧其琛,没忍住又问了句:“野生盘羊,小安可以试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