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濒死体验

    我躺在病床上，疲倦从我的身体里涌出，过分白的灯光照射下来，我下意识眯起眼睛，又被医生掰开眼皮。

    “很幸运……他恢复了……”

    他们告诉我，就在刚才，我的心跳停止了七分钟。

    那可真是一段漫长的时间，所有人都以为我要死了，所有人都在疯狂地抢救我，而我一无所知。

    我在手术后的第二天彻底找回神智，也许护士会发现，我比之前重病的时候更沉默了。事实上，每个经历过濒死体验的人，侥幸醒来都会发生一些性格上的变化。

    只是我不确定，他们是否和我一样，看到了那些东西——

    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花了很多时间，才稍微冷静下来，在这个过程里，我变成了医生口中的“奇迹”，也是小报记者希望采访的对象。但我很快离开了医院，几乎在能够自由行动的同时，我就逃跑了。

    认识我的人都会觉得奇怪吧？我逃得足够远，足够偏僻，甚至选择了一个没有谁认识我的地方住下了。新租的屋子被密林环绕，房东告诫我，除了几公里外的小镇，这片地区只有猎人和守林员。

    我还是答应了。每到夜晚，我便庆幸周围是如此安静，是如此无人打扰。我总在相似的噩梦中醒来，那些梦境就是我濒死时看到的再现，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荒诞。

    “邦尼，邦尼。”

    我曾以为那是死神的声音，在许多文学作品里，快要死去的人不是会看到这种东西吗？但我错了，那个低沉又甜蜜的男声，喃喃呼唤着我，惊扰了每个被月光笼罩的夜晚。

    它不是什么幻觉。

    在七月下旬的某天，一直打听我去向的好友找来了，他听说我变了脾气，竟然放弃热闹的大城市，独自待在这里。他忧心忡忡，尤其发现我放在水壶旁的安眠药后：“嘿，邦尼，你应该得到更科学的治疗，而不是逃避。”

    他觉得我在濒死体验中得到了某种惊恐，这导致了我的心理问题，好吧，我承认这有一定的准确性。可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并表示，我只是和那些差点跨越生死界限的人一样，想要试试平静的生活。

    “好吧，好吧，随你喜欢。”他失望地给我最后一次拥抱。

    我目送他离开，若是换做他人，按照建议找个心理医生吐露烦恼，也许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但我怎么能这么做？

    我怎么能坐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向他或她，讲述我的所见？

    或者，更准确地说，在我心跳停止的七分钟里，濒死之际，我在另一个世界度过了过分漫长的时间。

    我怎么能告诉他们，我与某个怪物一同陷入欲望，直到现在，它依然执着地追随着我，在每夜的梦中玩弄我？

    ——不，我不能。

    我沉默地等待夜色降临，睡意在某一刻起，不再迅速地侵占我的大脑，连药物也不起作用。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身躯出现，一点一点，我们的联系自那个濒死的夜晚开始，逐渐坚固且清晰。

    “邦尼，邦尼。”它说。

    我无法反抗，正如我不能阻止死亡到来。

    它给予我重生，也理直气壮收取代价。

    于是我敞开双臂，深深陷入那深黑色的湿腻肢体里，呻吟，摇晃，吞咽。就像迎接一场比濒死更激烈、更盛大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