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桥梦

    七夕的时候，大黄买了一束黄玫瑰，一早就出门面基约会女网友去了。本就人丁寥落少了一人的四人寝现在雪上加霜，只剩下了两个单身狗，还是平时因为不同专业所以交流也不多的单身狗。为了避免你望我我望你的尴尬，他们不约而同选择在道了一句“七夕快乐”后彼此投入不同的世界，一个一整个清晨都在外面洗衣服浇花收拾阳台，一个在自己书桌上咬着三明治写完“真·盗墓笔记”（也就是古墓学课重点笔记）后开始打网游。

    “叮咚——”

    机械的女声响起，“您有新的好友申请。”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这里横亘着的沉静，在这个充盈着低温，宛如在某个还没日出的冬日黎明般的宿舍内，像是一道光升起。白慎华低头点开手机，秀丽的眉尖蹙起来，圆圆的头像上，墨绿色的皮肤，一双永远睁不大的眼睛——额，应该是叫“悲伤蛙”是吧？

    修长的手指点在光滑干净的手机屏幕上，他想了半天，没想到自己有认识什么喜欢悲伤蛙的人。凝目看了一会儿，他推着椅子向后一步，往阳台上喊。

    “南寓？”

    阳台上埋头摆弄着花草的人抬起头，外面阳光太猛烈了，白慎华甚至看不清南寓的脸庞，只能看见他翘起的头发和肩膀利落的轮廓，强光中他的模样几乎要被热浪融化。

    “有什么小姑娘，喜欢悲伤蛙的，最近在追你吗？”

    南寓正在打理他欣欣向荣一个个长得白胖胖的多肉群，闻言，站了起来。

    “怎么了？”

    白慎华：“突然有人加我，我不认识，是不是你新认识的？”

    南寓：“我不知道！你拒绝了吧！”

    他将头低回他的花丛中，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抬头。

    “那个……啊，悲伤蛙吗？”他皱着眉，“好像最近网上流行什么给身边的孤寡老人呼叫一只青蛙的服务吧？从情人节我就看到了。”

    白慎华抓抓手背，好像也不懂似的，好奇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时新操作？”

    考古专业的他是个自得其乐沉醉在古籍古典中的2G少年，虽然生长在日新月异的现代校园，甚至力压群雄当上了学生会会长，能和周围人自如无碍地交流。但那基本都是表面文章，实际上白慎华很少涉足这些年轻人的玩乐圈子，毕竟他脑子里都是怎么在水里确定挖坟方向和怎么清理汉代棺材这类的学术知识，要是和外界接触太多，他总觉得自己心会乱。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比较内敛和自修的人，在外面左右逢源，回到了宿舍，其实也不怎么说话，沉浸在自己的网游或者“盗墓”世界里。加上宿舍里只有三人，大黄更是个骨灰级网友，一大特点就是最爱面基，所以经常不在宿舍。搞气氛一流的大黄一走，521就是日常冷淡风，因为南寓更不爱说话。

    南寓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小游戏，他有点呆头呆脑的：“咕呱。”

    白慎华：“啊？”他小心地看着他：“刚才，你叫了？”

    天大的喜事，南寓会卖萌了？

    南寓低下头，“咕呱啊？孤寡老人，就是买来逗乐，图个开心的。”

    白慎华：“谁给我的买的？”

    南寓反问：“我怎么知道？”

    白慎华抿唇，望着这个“青蛙”的头像。

    南寓劝他：“有人点了你就聊聊试试呗，好玩。”

    白慎华也点点头，不好意思再打扰他，“那你回去吧，我不打扰你了。”

    南寓听话地关上了阳台的门。

    白慎华通过了好友申请。

    开屏就是雷击。

    【青蛙】：孤寡孤寡孤寡孤寡（此处省略三十个孤寡）

    白慎华手指微微颤抖。

    【寒日】：……

    到底怎么和“青蛙”聊天？

    他皱眉，最后决定快刀斩乱麻，开门见山。

    【寒日】：谁派你来的？

    【青蛙】：呱！我不告诉没谈朋友的老年人！

    白慎华看了看自己三星堆神树的萌化Q版头像。

    我有那么老吗？【寒日】：那人给你什么信息了？

    【青蛙】：孤寡孤寡孤寡咕呱。

    【寒日】：别装傻。他给你多少钱，我给双倍。

    【青蛙】：……？

    白慎华一下笑起来，会长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好像一下就抓到了这只青蛙的把柄。

    【寒日】：心动了吧？三倍，给我信息。

    过了三秒钟，【青蛙】：诚心卖卖，如果我敢多说一句，金主把我剁成美蛙鱼头。

    【寒日】：钱也不能收买你吗？

    【青蛙】：美女，聊点别的吧。

    接下来十分钟，不爱放弃的白会长依然在追问谁给下的单，开价甚至不顾本钱地飙到了十倍。

    【青蛙】：美女，今个我把话放这儿了，除非您顺着网线爬到我这儿来掐着我的脖子人脸解锁进了我软件看见我单主的号码，不然您别想知道。

    这是一种怎么样舍己为人的精神！

    【寒日】：懂了。但是不要叫我美女。我是男的。

    【青蛙】：好的。那我马上给我的美女单主回信，搞错了呢，还以为他是帅哥。

    白慎华笑起来。

    【寒日】：那你继续呱呱吧，我玩游戏了。

    【青蛙】：OK。

    手机里依然在不断跃动新信息，青蛙说什么要完成两千条的业绩，白慎华也不喜欢为难别人，让他独自刷屏，然后继续打网游里的帮会战。输了一把，赢了一把，玩着玩着，他觉得有点空虚，脑子里轻飘飘的。他停了下来，回头，南寓还在阳台上养金鱼。

    阳光熙熙攘攘的，这个八月如此明亮，他看着，仿佛能看见阳光穿透空气，落在他的玻璃缸里，氧气与水融合，成为红色的小金鱼赖以生存的物质。空中，南寓今早洗的各种床单被子随风飘散着，都是格子，理科男的标配。白慎华眯起眼，觉得这些格子还挺漂亮的，顺带的，他也觉得南寓比较顺眼了。

    “南寓……”他声音沙哑。

    南寓听到了声音，回头望着他，白慎华招了招手。

    “给我拿瓶可乐进来？”

    南寓拉开小冰箱，拿了瓶百事进来，百事几乎被整栋楼的男生嫌弃，但大黄采购时还是会捎两瓶回来，因为南寓喜欢。南寓把流着汗的可乐罐递给他，白慎华突然抓了件身边的外套，站起来搭在他身上。

    南寓环顾左右：“唔？”

    白慎华把手机聊天记录给他看：“你看，这青蛙，笑死我了。”

    南寓拿着手机，这才展示了他的计算机实力，翻聊天记录的速度比白慎华秒boss还快。终于看到了有白慎华发言的地方，他也笑了，抓抓头：“美女？”

    青蛙突然跳了一个消息。

    “我的南天王啊，您不用催，我知道分寸的。记得，您出二十倍啊！我截图做了证据。”

    然后——“【青蛙】撤回了一条信息，因为有错别字。”

    【青蛙】：咕呱！对不起，刚才手抖错屏了。

    南寓笑了下，说：“手速挺快。”

    白慎华问：“你觉得怎么样？”

    南寓垂下眼睛，他眼睛是细长型的，睫毛蛮长，纤细得不像是这么个高大和健壮的男孩的眼睛。

    小学弟也学会了白慎华的老干部审美似的：“现在人好无聊。”

    白慎华笑眯眯的：“可能看我平时也是个无聊的人，来找人陪我？”

    南寓瘪嘴，不置可否。

    南寓摇着头，把手机还给他，白慎华暂时不想去看青蛙的催婚言论，他合上了手机，开始端详南寓。

    “你那么厉害，能不能帮我查这个人？”

    南寓：“你那么想知道？”

    白慎华：“你不想知道？”

    南寓：“我不想知道。”

    白慎华有点失望的样子，南寓又解释：“这就是个惊喜吧？他也不会问什么的，就是个小游戏，你不用那么认真……不喜欢删了对方就是。我出门一趟。”

    白慎华点头：“好。”

    “你帮我楼下买个蛋糕回来怎么样？我饿了。”白慎华抓了抓头发：“刚才打游戏一下子头晕，现在觉得可能是饿了。”

    南寓去阳台拿了手机，穿上门口的鞋就准备下去了，又回头跟他说：“要不你猜猜是谁给你点的？”

    白慎华：“这怎么猜？”

    白慎华是学生会的副会长，人脉可广了。南寓低下头。

    “也许是很好的朋友？你可以随便猜一猜啊？”

    白慎华笑：“好。”

    南寓出去了，白慎华继续对付手机里的青蛙，三分钟内，已经冲出了八十条消息。

    最新一条，【青蛙】：帅哥你不要生气啊！你怎么不回我了？

    【寒日】：没事。

    【青蛙】：真的？

    青蛙不说话了，似乎因为刚才的错屏在心虚。

    【寒日】：你继续啊。

    【青蛙】：咕呱咕呱咕呱……结婚结婚结婚。

    白慎华一笑，【寒日】：也要找得到啊？

    【青蛙】：眼界太高。

    白慎华斟酌了一下。

    【寒日】：有喜欢的人，可对方不喜欢我，也叫眼界高？

    【青蛙】：……瓜？

    踟蹰了一会儿，白慎华笑了。

    【寒日】：（偏头表情）吃瓜？

    只会呱呱叫的青蛙此刻变成了被丢进了开水里的青蛙。

    【青蛙】：（大哭）呜呜，能告诉我是谁吗？

    【寒日】：为什么？你不是私家侦探吧？

    【青蛙】：我老板人太好了，我不忍心他戴绿帽子。

    白慎华忍不住了，【寒日】：切……大概是你问出了有用的，他会给你多的钱吧？五十倍？

    那边还在装好人，【青蛙】：帅哥，商量下吧，我不忍心我家的美女受伤。

    【青蛙】：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青蛙】：老板说他要杀人了……

    【寒日】终于回话：那你告诉我你老板是谁？

    有内鬼，交易中止。

    南寓提着蛋糕和半个西瓜回来了，他垂着头，看着手机。

    白慎华：“怎么了。”

    “没什么。”南寓放了手，表情有点差。

    白慎华摇着手腕，像花手那样灵活，踱步走向阳台：“你说到底是谁啊？谁会这么搞我？”

    南寓低着头。

    白慎华突然回头，盯着他看。

    “我知道了。”他说。

    他的脸上灿然开了一朵花，像是金黄色的橘子花，相比之下，南寓依然闷闷不乐。白慎华哼上了歌，回到自己座位上，他踮脚，白衬衫从休闲裤里被扯出来，露出一截腰。他取下了书柜最上面的一个小黄鸡，是某次联谊活动上被女生送的传说“带来十年清心寡欲保证事业越发清净”的单身鸡，两坨腮红看上去欠揍极了。

    他嘀咕着：“敢搞我，我要反弹了！”

    在南寓的目光中，白慎华很郑重地把礼物放到了大黄桌子上。

    南寓：“……”

    白慎华：“肯定是大黄雇的。”

    南寓：“嗯。”

    白慎华看他，“我把空调关了的，房间里不冷了吧？进来坐呀。”

    南寓准备穿衣服，“额，我有事，我出去。”

    白慎华：“你有什么事？”

    南寓语气生硬，“我就出去喝点酒。”他看了他一眼，“总不能七夕就这么过了吧？晚上学校外面有烟火表演，七点钟，我去看看……要是，遇到那个你喜欢的人，我带回来和你吃饭好了。”

    白慎华没有阻止，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南寓的动作显然很泄气，整个人的气氛全都溢出来了，哪怕他不说一句话。真有趣。白慎华抬了抬脸上的银边框眼镜，南寓穿着黑色风衣，走过他，默然不语。

    白慎华：“第一次看见你这么寂寞的样子哦。生气了？”

    走到门口的男孩突然愣住了。

    白慎华抱着手臂，倚在他的床边。

    “真生气了？当我没看出来？”

    南寓回头，眼睛瞪大。白慎华晃着手机，就像晃着实验室里分析化验的泥土。

    “什么青蛙，还想搞我……怎么样？刚才他告密了？你生气了？”

    白慎华俊美白皙的脸庞上有一个很淡的笑，笑里的不像嘲讽，倒像是一种宠溺。白慎华当初就是靠着这副笑容征服底下的迷妹们给他投票的。

    “你，怎么知道是我？”南寓脸红了。

    “我给别人的号都是工作号……你不知道吧？我工作号和私人号昵称头像都一样，但是，这个大学里，只有你和大黄有我的私人号。刚才你下楼，我问过大黄了，他说他十年脑血栓也想不出这种玩法。”

    “那你知道了，还故意猜是他……”纯情少男他别扭了，脸上的表情还有点埋怨，当然更多的是被戳穿把戏后的羞愧难当。他摇着头，那么大个男孩，却不肯直接看白慎华的眼。

    白慎华逼近他：“你是吃醋了吗？说要出去喝酒？”

    南寓瞪大眼，眼见装傻充愣或者装不知道都不可能了，他返璞归真，和他玩起了小脾气。他看向那个大黄鸡：“你把礼物给了他，那我呢？”

    “你嫉妒？”白慎华笑了，笑得像猫湿润的鼻子擦到了南寓敏感的心。

    南寓还在纠结：“那那个黄鸡要给我。”

    “你他妈还想单身？”白慎华问。

    白慎华看上去文艺秀致，但那就是层骗人的皮，现在，他可懒得装了。

    他抬起他的下巴。

    “都敢雇青蛙骚扰我了，是想提醒我单身，时刻让我注意到你吗？”

    “我没有……”

    白慎华更直接地逼近他，唇近在咫尺：“别闹了，跟我说，喜不喜欢我？”

    南寓突然晃动了一下，极为细小的一声：“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