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绘纸偶
彩绘纸偶 和鸣剧烈挣扎起来,使得少年不得不放开他。一松手,和鸣就跌跌撞撞的往外爬,没等他爬出门,屋子里的台灯突然亮了,和鸣反射性的回头一看。 那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身形较同龄人更为高大,穿着深靛蓝的羽织,柔顺的黑发披散在肩头。虽然还没完全长开,但那细长的眸子和红润的唇瓣配上雪白的肌肤,让人不禁联想到古典人偶。 「我说,你这么害怕做什么啊!」少年不满的撇嘴,一副不耐烦的语气。 「……」和鸣不知道该说什么,当知道屋子里是人不是鬼后,他就安心了许多。从小在枝院听过不少地缚灵鬼魂的故事,使他对陌生的环境格外害怕。 「真是的,要不是捂住你的嘴,叫来那些烦人的家伙怎么办?好不容易有一天休假,父亲又去娶小老婆了,正好没人烦我。」少年还在那边数落和鸣,灯光亮起和鸣才发现少年身边有很多图册,几个锦缎的布团垫在少年身下。 「你在这里做什么?」和鸣好奇的问他。 安静下来后,少年就懒得理他了,并没有回答和鸣的问题。他自顾自的拿起图册看了起来,还手执一支竹笔在空白的地方写写画画。 和鸣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图册,在枝院,书本和图册是遥不可及的东西。尤其是名家着作,被牢牢地掌握在上层贵族中。他曾经被一位很喜欢母亲的客人赠送过一本故事书,精美的图画和有趣的故事瞬间就让他入迷了,以至于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把它珍藏在自己心爱的宝物盒里。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对比自己年长的男性有一种莫名的仰慕感,尤其是他还拥有这么多图册。和鸣轻轻地靠近了少年倚靠的矮桌,小心的往图册上看。少年斜了一眼和鸣,见他安安静静的没有妨碍到自己,丢下一句「吵到我就滚出去。」也就不管他了。 少年专心的做着注记,偶尔颦起眉头思考,和鸣就在一旁专心的看书。虽然他不认识几个字,但图册上精美的画依旧让他很满足,而且他想象力不错,能靠着图在心中补充自己想象的故事。 反而是少年越来越烦躁,他看着和鸣一会儿惊讶一会儿欣喜的小脸,就不自觉的一股烦闷涌上心头。「啪!」地合上图册,他开口道 「喂,你连字都不识几个,到底在看什么啊?」 「怎么……」和鸣正看到精彩的地方,突然册子就合上了,让他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愣愣的抬起头,纯真的眸子注视着少年,半响才开口回答道 「但是图……很有趣哦。」 「嗤。」少年冷哼一声。 「那你说说啊,它到底说了什么?」 他到底在生什么气啊,和鸣莫名其妙。但能与伙伴分享心中的想法还是让他雀跃不已。 「这里……」和鸣指了指图上的仙人。 「母亲说过这样,穿着绸缎的,发光的,是仙人吧?」 「这里……你看,有一只受伤的小鹿,遇到了仙人,然后……仙人把它治好了。」 和鸣兴奋的说着,脸上泛起红晕。 「然后,过了很久,小鹿长大了,许多动物追随着它……但它却想去报答仙人,看这里……小鹿踩着云朵。」和鸣继续在册子上比划。 「它找啊找……跨过大河,跃过好大一片的森林,打败了老虎和狼,终于到了仙人的洞府,但这里,却只有仙人的衣服和花冠……后面,就……」到这里,少年就在刚刚把册子合上了,和鸣没有看到后面。他咬着下唇,轻轻问 「你今天……就看到这里吗?」他以为少年跟自己一样。以前在枝院,和鸣就会因为舍不得看完书而特意留着明天继续。 孩子幼软的声音奇异的抚平了少年的烦躁,他明明说的是个简单的故事,却让少年好像看到了活灵活现的皮影戏。少年看着图册旁边的文字,上书 「世间有“天人五衰”之事,流逝的时光一去不复返。纵使跨越千百年的努力,交错的命运始终不会再相遇。」 无聊的结局,没有存在的必要。 少年把书扔回柜子里,告诉和鸣 「这样就是结局了,我不会再看这本。」 「可是……」和鸣还想说点什么,被少年凌厉的凤眸一瞪,咽下想说的话。算了,今天已经足够幸运了,能遇到大哥哥…… 少年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羽织,他的手法非常熟练,束腰展襟,胸前的绊扣系好绳子,底端挂着两片纯金打造的家徽。 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造型。 「我要走了,回你父母那去吧,这里禁止下人踏入。」他抱起几个布团,转身欲走。才迈开一步,就感觉有人拉住了自己的袖子,少年不耐烦的回头。 「母亲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和鸣仰头问他。 「……你母亲叫什么,我让下人去找。」就当他让自己心情不错的奖励了。 「鹭美。」 少年突然眯起了眼睛,带着冷意问 「你说你母亲叫什么?」 和鸣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冷意,怯怯地重复 「我母亲……叫鹭美。」 「……呵」少年突然笑了起来,清丽的容貌更显光彩。只是那笑意像带着刺,直抵和鸣心底。和鸣立刻松开了手,他感到少年才转晴的心情又立刻转阴了。 「……你很机灵嘛,该说不愧是那种地方出来的孩子吗?」 那种地方……是什么样的地方?和鸣不太懂,幼小的他还不能分辨世间对于出身的重视。 见和鸣松开了手,少年立刻拂袖离去,丢下一句话 「你母亲今天不会回来了。」 晚春的下午,太阳还不是很炽热,吃过仆人送来的饭,和鸣小睡了一会。醒来后,颇感寂寞的和鸣在抽屉里翻翻找找,却意外的发现了一沓彩绘纸。那精美的彩纸是仆人给新妇「压花」用的。和鸣高兴起来,那撒着金箔绘着仙鹤的彩纸是他见过最漂亮的纸,他一定要好好用才行。 于是,少年,也就是鹰取家的大少爷——鹰取玲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七岁的孩子穿着礼服,不同于贵族大少爷的麦色肌肤被太阳晒得发红,小小的足踝悬空挂在缘侧上,而他稚嫩的手上,却捏着一只只漂亮的折纸。有兔子、小猫、小鸟,还有梳着稚发的小人偶,和鸣还细心地把纸黑色的部分当做头发。每一只都玲珑可爱,折好的和鸣就放在身边,围着他,就像他想象的朋友那样,陪伴着他。 玲是第一次见到折纸人偶,在不屑一个男孩子玩这种东西的同时,内心深处又被和鸣细致的手艺所吸引。 「这就是所谓的装鲱鱼的鱼桶总有鲱鱼味吗?」玲居高临下,刻薄的对和鸣说。 陡然间出现人声,吓了和鸣一大跳,手上正在捏的纸偶掉了下来。 「……什么?」和鸣听不懂他的嘲讽,少年换了件衣服,平整干练的道服把少年本来就挺拔的身形衬托的更为傲人。 「玩这种女孩子玩的东西,你不觉得羞耻吗?还是说你从小在那种地方长大,已经没有羞耻之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和鸣清澈的目光,玲总是无法掩饰心中涌起的恶意。 他讨厌这双眸子。 那会让他暴露心中压抑已久的本性,再狠狠地……发泄在和鸣身上。 女孩子玩的东西我就不能玩吗?在枝院时,那些姐姐常教他一些游戏,折纸就是他的拿手本领之一。 和鸣摇摇头,认真的说 「我不是女孩子,是男孩子。」 玲没有说话,而是反手取下背在背后的弓,从箭筒里取出一支箭,拉开弓,迈开两足,做了一套标准的起弓动作。 「铮——!」木箭激射而出,深深钉在不远的树上。 那边的玲正慢慢收势,和鸣却已经看呆了。 他第一次见到如此优雅的运动。以至于多年后,少年龙章凤姿的身影依旧深深印在他心中。 「看到了吗,这才是男人该做的“游戏”。」 「而你这些——」玲用长弓把缘侧上的纸偶扫落在地上,再狠狠地、踩碎。 「只会丢鹰取家二少爷的脸。」 「啊啊——!」和鸣大哭出声,鞋子也不穿的就跳下来想要捡起自己折的纸偶,却被玲抱住腰拖进房间里。 「给我过来!今天我就要好好教育你,你这个没教养又粗野的乡下小子!」 「不要——!你是坏人!」和鸣挣扎着,手死死扣住门,泪水不停往下落。 玲掐住他的脸面向自己,恐怖的看着他,让和鸣一时停止了哭泣,害怕的不知所措。 他吐出残酷的话语—— 「听着,我就是你大哥。」 「鹰取玲。」 和鸣的世界,对「父亲、哥哥」的期待,好像春日的幼苗遇到了一场无声无息的落雪,静谧的冻死在土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