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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谲云诡

    昆廷闻声而视,看见两个黑发黑眼,轮廓偏浅的两名世家公子走到一起,碰头则火花四溅。

    “许久不见,凌云公子,听闻令尊近日精神短乏,怎么不陪在老爷子左右?”狄蜀都侧了侧头,娇俏一声,耳垂的殷红耳铃叮叮作响,像只漂亮倨傲的小凤凰。他身后站在两名伺候起居的家臣。

    家纹耳铃,近侍。打破劳鲁岛军规的两项事物集中在他身上,足见家势之显赫高贵。

    “我来取一个好消息来让老爷子消除忧烦。”凌霄在家臣簇拥下冷声反抗。

    “啧,果然不论在哪里,规矩都是用来衬托高位者的特权的。”

    昆廷侧头,他身边是一名鹰鈎鼻深眼窝的预备役,眼眸带点暗金的色泽,有着北垣人明显的粗犷特徵。

    “我想这句话不应该由您说出口,海伦阁下,您的血脉绝不卑微。”

    海伦回头,握拳躬身,对来人作出一个北垣的挽手礼,“奥赛罗阁下,很荣幸能在此看见您。我想您有不少话想和昆廷阁下说,我先失陪了。”

    “感谢你的善解人意,海伦。”奥赛罗微笑,向他点头,单边的圆形眼镜反光一闪,兽皮镜框连着幼细的牙链落在肩膀上,绕到颈后。

    昆廷轻轻握拳,平举腹前,这是北垣人对平辈的礼仪,手放得愈贴近左胸,代表对方的地位愈高。

    “您好,奥赛罗阁下。”

    奥赛罗把手掌摊开,手背朝外放在腹前,这是回礼,“您好,我一直很想在有个机会找您聊天,只是没有想过是在这里。据我所知,这百年来昆家尚未出过镇魂使,你们的血脉内似乎没有这种天赋,我很遗憾。”那以兽牙凋琢成的细链在他眼前晃了晃,暴露出一丝礼仪下的野蛮和粗犷。

    “但我相信昆家的能力绝不止于此,昆廷阁下,在您承继父亲的地位和生意后,考虑一下从东垣回到故土吧,不幸的事情早已被时间淡忘,北垣才是昆氐一脉的家乡。在东垣境,你们独力难支,布莱斯商会将反省过往的错误,重新成为你们的依傍。”

    奥赛罗缓慢说完,伸出手却没有得到回应,他恍若无事地收回,眼底掠过深沉的意味,微笑说:“没有关系,您可以慢慢考虑,我相信有天您会明白布莱斯商会的威权,并接受这个提议的。”

    昆廷淡淡地道,“感谢您的招揽,阁下。我的回答一如父亲的教诲,商人也是需要自决权和尊严的。”

    “尊严不能使一个逐渐凋零的家族起死回生。”

    昆廷多看了眼北方猎族出身的阴险商人,点头离开,“我会谨记您的提醒。”

    他们的对话没有引起什么关注,大多数预备役的注意力放在东垣两大世家公子的唇舌交锋上,没有人散去,导致昆廷离开时难免碰到别人。

    “噢,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昆廷看着慌张道歉的雀斑脸男孩,“没有关系。”

    雀斑脸感激地瞟了昆廷一眼,像是看出他的温和与好说话,贼贼地靠近一点,彷佛街上想要偷面包的小惯犯,“那个,我刚才专注在看那两人吵架,所以一时没有看见你。”他用手掩住嘴,贼兮兮地贴近昆廷耳边,被昆廷不动声色躲过。

    雀斑脸心大,没有察觉,小声抱怨:“我打赌刚才取笑的的人中肯定有这两人。”

    “不会。”

    “为什么?”雀斑脸对昆廷的笃定感到愕然,那两人高高在上,理应最瞧不起像他这种工匠出身,从小在垃圾堆中捡破烂,拿巷边的泥水洗脸的肮脏家伙。

    “因为欺侮弱小不是值得赞扬的行为,对他们来说这样做毫无利益可言。没有人会为踩死一株野草而费劲。”

    “是吗,我经常这样做,这样发泄既轻松又没有后患,野草不懂得为同伴报复不是吗?”雀斑脸依旧不明白。

    昆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抬了抬嘴角,“只是个比如。”他想了想措辞,用不那么伤人的方法表达,“眼界和出身限制了你的选择,但他们,不会。”

    雀斑脸迷茫地指了指那两人,“那他们现在吵得不可开交又是为什么?”

    “为了家名,试探,在劳鲁岛立威和争夺话语权,很多东西。”昆廷目不斜视,淡薄的金眸看着各不相让的两人,还有。”他顿了顿,“如果你害怕被权贵针对,离我远一些会比较好。”昆廷语气平和地建议。

    雀斑脸一愣。

    下刻,骄傲的小凤凰转过视线,露出酒窝,笑容矜傲而嘲弄,“昆廷,替我让你的父亲问安,还有请替我提醒昆家主,海地夹在明阑城和凤凰城之间,身不由己,他是时候在两座雄踞的城郭里选定一边站了。家兄欠缺耐性,最后的限期不会太长。”

    凌霄背对昆廷,此时微不可察地侧头,冷冽的眼眸审视唯一引得锡林教官长注意的预备役。

    昆廷微微垂首,隔着人群道:“谨遵您的旨意。”

    见昆家后人一如既往的知趣收敛,两人便不再理会他,先前像老鼠一样躲得远远的雀斑脸立即熘回来,尴尬地摸摸鼻子,“希望我的胆小不会让你感到不舒服。”

    昆廷重新直起腰,“不会,人之常情。”

    雀斑脸露出个放下心来的笑容,“太好了,你真是个仁慈的地方贵族。跟那两位阁下不同,不止性格不好相处,他们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好像,嗯,好像……有东西压着你,让你的四肢变的迟钝,视线像胶水似的,黏住你的全身,剥也剥不掉。那些胶水在融化你的躯壳,渗透进你内心的秘密。”雀斑脸懊恼地捉了捉头发,“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昆廷觉得雀斑脸的形容很有趣生动,也很贴切,“因为他们的秩序波动比你高出一截。”他看了眼雀斑脸警戒厌恶的神情,“但我想你不要过于重视和戒备他们为好,因为你受到的影响大,更容易从支配方跌到臣服一方,偏离成为镇魂使的道路。”

    雀斑脸一惊,猛地收回视线,一双骨碌碌的眼睛无助地看着昆廷。

    “他们的性格是被家族刻意塑造过的,为了更容易成为镇魂使。”

    雀斑脸歪了歪头,小声地道:“难道受人尊崇的镇魂官都是这里狗屎一样的性格?”

    昆廷向懵懂无知的大男孩解释,雀斑脸并没有从他脸上察觉出不耐烦,“镇魂官是战士的港湾,也是灯塔,平定暴雨和风浪对战士的摧残,照亮战士脚前的路,镇魂官是支配者,支配战士的身躯到灵魂,意志到慾望。”

    “对寻常人来说是不可一世的傲慢和控制欲,对天生无法自制的战士来说,是最大的救赎。”

    手脚瘦长的雀斑脸视线下垂,看着身形偏向娇小的昆廷,呆呆地闷声说:“其实你也是……你的气息,让人觉得不该质疑,呆在你身边,我就觉得要听顺于你。这种感觉很糟糕,你懂吗?”

    雀斑脸垂着头紧张地说,“我先回房间了,对,我想先好好睡一觉……”他慌忙地与昆廷说再见,顾不得失礼地熘走了,背影很像只市集里的老鼠。

    昆廷若有所思地看着雀斑脸跑开的方向,同性相斥,他倒觉得雀斑脸有可能是株有潜力的幼苗。

    昆廷独自走到塔楼,领取门卡后找到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基本生活用品齐全。基于军事安全问题,劳鲁岛军方并不希望预备役把私人用品带进岛战里。

    镇魂使的领地意识普遍较强,虽然他们目前只是预备役,但铸刻在因子里的圈占欲不会改变,为表尊重,预备役都被分配到单人房。

    昆廷坐在以铁架支起的薄床榻上,静心感知魔导纹带来的身体变化,此刻父亲耗费资源为他寻来的有关镇魂官与战士起源的书籍内容亦浮现脑海。

    远古之时,神只自溷浊中诞生,诸神大战不断。

    光与暗的母神吐息争胜,神的气息如纱,天穹因此诞生,昼夜轮转,缠绕不止。地母神为了抵御从上而下的侵蚀,发出怒吼,崩裂的地壳从溷浊之中挣脱而出。龙神冰龙的长戟如流星掷下,冻结大地形成冰雪之巅、英雄神的双锤呼唤云与火之柱……杀戮之神是首位成功弑神的神祗,陨落的神只形体消散,存在却不灭,神格的因子散落世界各处,孕育出有灵之物。

    神只自相残杀,不断陨落,神格因子充斥整片大陆,生灵愈渐丰富,城邦兴起,王国建立,朝代更替。

    那是个神与人共存的时代。

    那充满战火的辉煌时代始于溷浊,终于溷浊。溷浊是星球的意识,它牺牲自身孕育出与神只截然不同,却又比神只强大的力量,秩序。

    六根象徵秩序的镇魂之柱伫立在大陆,贯穿光暗母神与地母神的身躯,使神只归于虚无,神格碎片赐予生灵,使人间变得丰饶。

    弹指千年,岁月与神史苍老而去,凡人体内的神格因子沉眠、消弭、或与人的血肉融为一体。当天地再无神祗的气息飘逸,镇魂之柱的使命完成,无声消失,它的残留因子则选择赐给体内没有神格因子的脆弱生灵。

    神格之力与镇魂之力奠定了两股新势力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