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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回?上篇 知面不知心

    羊龙接住了李先生,又将他递回给了尸龙。

    嘶声道:“军队已包围了宅子,里外都被守得死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把他身上的蛊毒给去了,我能让你走。”

    羊龙说罢,冷眼看尸龙接过了人,尸龙俊朗多情的白面上又露出令人动容的忧愁哀色。

    听他开口怜声道:“其余的呢?其余的……李先生的嫂嫂可才怀——”

    羊龙杵着不动,一言不发地走着,下一刻却反身拔出剑向尸龙削去。

    破风而刺!

    尸龙错愕中举手要挡,羊龙便手腕一转立刻转削为挑,上刺喉骨,在尸龙前胸开了一条不深的血线,恰好避开李先生。

    尸龙急忙弹步后撤,而斗笠黑纱掀飞,羊龙转手扭身,一记重招回剑斜切入肩骨,挑筋骨而出,再碎步侧过绕后,紧凑迎上尸龙,朝着他的膝盖后弯一记重踢!

    怪神之物气力非凡,只见尸龙一腿骨裂折断,身形立刻向前飞扑而去,直接撞上墙壁方才停下,地上辙深尘扬。

    尸龙在地上半滚了一圈,一路用侧身擦地,避开了他怀中的李先生,受伤的手臂仍紧抱着他,免在打斗中误伤了他。

    尸龙吐出一口血,血色浸透的手臂奋力将昏厥的李先生推远,撑起身来,怒视羊龙。

    “你、咳——!”

    黑斗笠只是一飘,粗壮的羊蹄便踏碎了尸龙的蜂腰猿背,来势之迅让他连声痛呼都发不出。

    羊龙踩着尸龙的背,提剑狂刺,在男人的腰背上留下一条整齐的血窟窿,直至将他的脊骨寸寸分断,上下无法动弹。

    尸龙只能用渗血的眼珠盯着他。

    切!铮——!

    一把青寒的砍刀从羊龙腰带上抽出,从粗粝的墙面上发出一声鸣响。

    羊龙一把提起尸龙淤青肿胀的头颅,刀抵住了脖,软塌塌的颈椎拦不下左右切割的力……

    李先生发出了昏沉的呻吟。

    羊龙的疯狂之举被打断,刚要割开薄弱气管的刀刃转插入墙缝里,羊龙丢开烂肉一滩的尸龙,转身向李先生去。

    他身后血色充斥的眼珠陡然亮起!

    扭曲的肢体从背后锁困住瘦削的羊头人,沾血的手指如铁钩,猛扎入羊龙的眼眶,剜下落地有声的金瞳珠子。

    灰蒙的天色被一声撕心裂肺的羊嚎撕裂,苍穹裂洒出金灿的光。

    ……

    李先生像货物一样被折了一半的尸龙扛在肩上。

    尸龙浑身都是汩汩冒血的窟窿与骨刺,四肢、胸骨扭折异常,俊美无双的玉面五官东倒西歪,血仍在淌着,他也仍艰难地走着。

    宅子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谁敢踏出宅子一步就多一声弹壳落地响,尸龙便闷头向西边的院子去。

    那是孙锦颜的地盘。

    也是宅子的中心,屋舍门庭纤尘不染,石阶齐整,灯笼绣帘一一挂着,一片鸦青瓦檐里依稀能见一栋高楼,那便是孙锦颜豢养面首的矜角戏阁。

    往日宴请女眷宾客,来者如云,可惜演了不足二年就被老夫人以奢靡秽乱的名义勒令关停了。

    自此以后,戏阁就真真正正成了孙锦颜的藏娇金屋。

    但看它檐牙高啄,雕楼画栋的阔气外貌,昔日之辉煌,今日犹能窥知一二,可惜如今也只能随着乱世,要与李家往日的繁华一齐彻底地没落了。

    尸龙一路走过,越往西院深里走不仅瞧得脱色暗缝补订的衣裳,那股败絮其中的落魄愈发强烈,还都悄无人息,这本是丫鬟如云的熙攘之地,如今连根发丝都见不着,四周屋舍静的可怕。

    再越往深走,就出了住着奴仆的长屋窄院,沿着马道向里繁茂丛生的乱桃林去。

    两边发旧的墙上斑驳皲裂的黑痕愈发多了起来,盘根错节的墙根上满是大片难以辨别的脏污,水磨的青石板上更是又黑又黏,浮了一层外来的灰土似的。

    灰土一直蔓延到林深尽头,晨间熹微难明高阁顶,楼上似有面面彩旗飘舞,微弱的光下仍有扭曲的阴影反来复去地碾过尸龙弯折的脊背。

    “咯——吱……”

    戏阁褪了色的门扉被推开了,叫晨风吹得吱呀慢吟,风略过了门堂,门梁上悬着成排的黑影,依风微摆。

    往里看去,本该是坐客的空地摆满了新旧不一的大酱缸,有的才落了薄灰还能反点冷光,有点已经破了半边盛满黑灰,一点光都没有。

    戏台上一排排的衣架子晾着许多人形的薄影,风动则袖飘,像是群无足的鬼哀嚎扭动,实在是瘆人得很。

    从堂里到廊道的地上都杂乱地丢着许多坛子、木条似的黑影,着实是破败又诡异。

    尸龙满脸是血,缓缓地爬上阶梯,木然地拖着身体进了门,摇摇晃晃地将李先生放到楼柱边。

    尸龙被地上的杂物绊到,伴着“咕噜咕噜”滚地的响声,半个身子都耷拉着地扑倒进最近的大缸里,垂着两条腿。

    久无声息。

    风又吹云过片刻,日光一下将黑影照得亮堂,一下又暗了下去。

    一闪,一晃。

    高大的身影笔直地站着。

    一闪,又一晃。

    一根断骨从后洞穿了俊美的头颅。

    他一直在等……等一个,杀死他的时机!

    蔽体的衣衫落地,笼住了干枯的人头,他不敢去看,胸膛起伏不定,呼吸颤抖而急促——

    死了吗?

    死了吗!

    他死了吗?!

    那本该死透的眼珠咕噜转向低处,他的血一下冷透。

    高大人影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开合的嘴里喷涌着鲜血。

    “先生,为何要如此待我?”

    僵硬冰冷的手一下捏住他的手腕,尸龙感受着他的战栗,轻拉过便得了满怀的温热。

    那本是轻佻地责骂,却得到了李先生哑声认真的回应:

    “早在天亮之前,宅子就被军队围住了……四周我都用尸傀试了,亳无死角,后门…那是假的后门,就是真的…逃出去的线也断都了。

    “也许你要说不知晓,可接下来的就更怪了,你要带着重伤慢行,从宅中走往西院少说也要一个时辰,可日头未全盛你就到了戏阁,很奇怪的……我猜,主院里的那扇门上幻境歪曲了外界,你走着的地方也是这么样的,要是这么想,若你本就在西院中穿行就说的过去了。

    “那些用在门上制幻境的符箓,是真道士的羊、龙守一才有的吧?他应该是把能出人的门都贴了,所以后门、侧门、正门哪一个都开不了——但大门确实就在那堆沙袋后面,唉……叫人可怜的,那群无辜人挤在一旁的墙上白白送了性命。

    “确认你是否恶人么……你也许是不知道,我能黑夜视物,多黑都看得见,那挂在戏阁楼上的人皮,我连他们脸上的四个洞都看得清清楚楚,里面的腊人、乱骨、残尸也——以及,你能把幻象都弄明白,我想,三年前……杀了我的人不是羊宝,是你吧?鬼婴。”

    “哦——先生一边受着这么多皮肉之苦,脑袋里还能想得这么多,不累么?”那张俊美的脸只是波澜不惊地笑着,又问道:

    “娘亲是何时发觉我非羊弟的?见了那人皮时,还是刚刚——哦,原来……”

    怀里人凝视着他手腕上粉嫩的疤痕,尸龙一下笑了起来。

    反手擒住李先生跪下,顺着弯腰,低声道:“啊,那时候你果真又跑我身上来了,一见面就认出我来了吧?

    “既然你早认出来了,还缠我要得这么狠,一点不害怕吗?你觉得我会杀了你吗?”

    尸龙戏谑地盯着他,企图看到恐惧的脸,事实也正如此:李先生鲜红的唇嗫嚅,白着脸,却乖乖地哑声应了。

    “……你会,孙氏也要,龙守一和她是一伙的,她、她要生吃了——”男人的声音忽然断了。

    尸龙哼声催促了下他,李先生的声音才细若蚊蝇地再响起:“可我越怕…那不堪之地就…就越烫越痒。”

    尸龙笑得更美了,直勾勾盯着男人滚动的喉结,绮丽的容颜绽开了花,潮湿的舌头压下猩红的唇,血黑的齿牙咬上他的耳畔,脸上尽是贪婪的欲望。

    “先生,不说假的,连我都想生生就这么吃了你个好东西,血肉都吃干抹净了,连骨头都不剩……”

    李先生战栗着仰起了脖颈,生出颗粒的雪白肌肤透出底下的血粉,宛若一份晶莹剔透的糕点。

    尸龙却是含着血笑了一声:“呼噜噜……可惜,现在的时间不够了。”

    语毕,噗通一声。

    下颌竖插着尖骨的高壮男人轰然倒地,口中止不住的血流了李先生半身。

    李先生自己也跟着他摔了,闷闷的疼迟钝地从一片温热的皮肤上传来,李先生下意识舔了一口唇边腐臭的血液,旋即干呕了一声——他还没从恐惧的苍白中脱离。

    不等李先生死里逃生的狂喜上涌,另一股不妙恶寒爬上了身体。

    沉寂破败的阶梯上传来“咚……咚…咚、咚”的响声,吱呀的门声里似乎掺杂着细微又断断续续的哀嚎。

    她在嚎着一个人的名字。

    冷汗划过一片战栗的脊背,他听清楚了。

    她是——

    “李…成……李成昭……李成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