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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回?下篇 画皮难画骨

    白日已至,日头愈盛,青砖黑瓦间的乌黑淤青都让炽热的阳光烧净了。

    龙守一捏着斗笠,撑墙缓着气。

    用作封印恶念魔障的金珠被强行破开,一阵阵眩晕的光轮从眼皮前转开。

    这让他想起了那幅诡画,脑海中浮现出一道道扭曲焚烧的火焰吞噬着一具苍白流血的身体,焚天的大火呈现出纯粹的青蓝,灼热到冰冷。

    他此行是来降妖除魔的没错,但并不是为了白城来的,他为的不是别人,正是神鬼丹青手——李先生。

    他接的任务是杀了李先生。

    他笔下的诡画一旦到了画中相似之地,就能够具现化出各类诡地鬼怪,一切都能从无中生有并逐渐演化为更真实可怖的事物……有三座城池就沦陷于诡画,一处阴森鬼地还在不断扩张,更有不少诡画四处流传。

    龙明教查到了源头,发现了李先生是画师,又知道男人中了邪魔连话跟字都写不出,直接就认定他是主谋列入了猎杀令里,给龙守一发了下去。

    他们用斩下李先生的头颅作为一个鬼物入教的条件——不然,连他这个羊头人也一并灭了。

    但龙守一是不会杀他的。

    于情于理,只要控制住他,让他别再作灵异诡画就好了,所以他为了控制住李先生和隐隐有主母之势的孙锦颜相近,想要借助她的力量将李先生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

    她受到了恶念的蛊惑,制造了年初的惨案,龙守一告诉她恶念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借腹生子重生后,她便惊惶失措地答应了龙守一的条件。

    那只尸傀也正是孙氏给龙守一的帮手,他想到了恶念没有藏在鬼胎里处处提防尸傀,他却没想到孙锦颜要杀了李先生,关键时刻她将李先生送给了别人。

    他实在想不通,这个疯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难道她真的认为吃了李先生就能摆脱鬼胎?

    他妈的……李先生肚子上的洞!

    李宅的荒唐乱象再也无所遁形,孙锦颜鬼胎已经显现得极其明显了,一切条件都凑齐了,差的就是夕阳的时间。

    也就是说,距离李先生死期也只剩下最后半天了……

    时间,还是该死的时间。

    想到这,龙守一弯下的腰慢直起,倚着沾了血的铁剑要走。

    忽而,空洞的眼眶里发痒,有异物在里边蠕动着,龙守一独剩的封魔金瞳飘着明灭不定的光辉,随着眼眶里流出漆黑的脓液,那金辉抵抗不住地破碎了,弯腰的羊头人猛地喷出一口黑血。

    再抬头,一颗纯黑的眼从空缺之处凝结。

    只听一声清脆若鹂的妙音从羊头滴血的长嘴里响起:“都半年不见了,这具身体还是像个又臭又硬的石囚。”

    接着才是龙守一的声音:“恶念,按计划,你们这个时候少说也出了老爷街,你又回来做什么?”

    恶念嬉笑道:“按计划,你们俩也不该杀我才是,娘俩一前一后地都搞偷袭,真是默契得很——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他暂时没死,我死了!怎么样?这消息够好吧?

    边说着边用手指生生挖下另一只坚硬的眼球,随意的丢在杂草里。

    “不是说你长的更像个人,带他出去不更会被怀疑吗,怎么?你身上的腐臭味浓得遮不住了被一枪毙了头?”

    “可惜没有,他哥早死了,连门都没出,我只能带他去了戏阁……呵呵,孙氏可真是舍得很,整个戏阁都送了我。”

    “……你居然真的藏在那具缝合戏子的身体里,装疯卖傻,真难想到你怎么低声下气伺候刁蛮少奶的样子。”

    恶念故意要隐去李先生的情形,他留了一个饿得发狂的小娃娃正在戏阁里正等着肥肉上门呢,龙守一可不能太早坏了它的食欲。

    祂特意放荡地奸笑道:“不不不,这如花似玉的空闺佳人呐——你听过她的嘤嘤软语么?啧!真叫人断肠,像我这种软心肠怎么舍得凶她呢。”

    鱼很快就咬了钩。

    “是,你只舍得骗她,舍得她去死,你骗她去杀人,骗她替你做尸傀,骗她吃了鬼胎,还骗她把蛊虫散开。”

    说到激动处,龙守一握紧手中的剑破空狠狠一挥。

    他原本是计划让情蛊控制李先生,此时只有他和孙锦颜做的一只尸傀能替李先生缓解情潮,离不开李宅,再让孙锦颜派人拿枪去抓他趁乱造个假死的局,之后就可以在小型清缴开始前送李先生出城,要不是……

    “要不是你在她体内种的的母巢失控,让那群蛊虫飞散出宅,他们根本不会动大部队!我们的处境也不会如此危险,把子蛊散出去,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山羊胡须左右飘,恶念丝毫不觉得害怕,话里的笑意不减:“对我是没什么好处,多的嘛,你就要去问问李夫人杀了李先生有何益处,我也只是替她圆了个深闺梦罢了。

    “嗤……再说了,你犯得着要活捉了神鬼丹青手给你驱使么,那鬼画坊里的十只厉鬼不还剩了两只躲着,你提着李先生的人头去交差,学个御鬼之术绰绰有余,这法子更是合法合规。”

    龙守一冷静了下来,恶念颠倒黑白、蛊惑人心的本领他早就见识过了,他口中的话龙守一一个字都不想听进去,于是他便闭上了嘴,连念头都不给恶念看一个。

    管他如何喋喋不休地说着。

    “哦~原来如此,鬼画坊里的东西也是他做出来的,怪不得这几天的事这么眼熟,不就是那一套龙阳春宫图么……它们也真是同你一样喜欢李先生,一大卷都是春宫图。”

    龙守一被恶念含沙射影地挖苦着,他却根本不为所动,大步流星地走向西院。

    “我们带走的那幅焚天诡画就是李先生的死图,是吧?嗤嗤…救一个必死之人对你有什么好处?黄昏时分的火烧起来了,你带李先生出到宅子外,外头如今还是连日的旱,火势一旦烧出去,这火可就不只是焚一具尸体这么简单了。

    “拿你我的命来说,你自然是不在乎的,可全城的百姓苦得半死了才盼来一点好日子……你可要他们给个霉星转世的疯子陪葬?”

    龙守一停下脚步,没作答。

    无声的青灰影子举着长枪,一个接一个地掠过身侧,是李司令的私卫队,又有灰扑扑的沉重身影在低矮的篱笆外闪过,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恶念依旧幸灾乐祸地在念头里发表意见:「李司令怕杀不掉李先生,真要烧光了这座大宅,连私兵都不要了!你再不去快些,人头可就没咯!」

    龙守一见士兵已到宅内,沉不住气了,把剑撞回鞘里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再吵,我连你一起杀了。”

    恶念嘻嘻地笑了一声,不说了。

    孤影正了正斗笠,弓着腰踩着碎步,同青灰的影子一起无声地流进了内宅,格除迷障独身进了前去戏阁的荒路。

    且说天日渐明,把人当做猪牛屠宰晾晒的戏阁被照得清清楚楚,显得愈来愈恐怖。

    李先生正浑身是血地穿着恶念身上扒下来的衣服,最后把腰带系了个死死的结,面色凝重的男人才松下了口气。

    那疑似孙锦颜的呼声喊了几句就消散了,李先生出于谨慎并没有贸然查探。

    他从恶念身上搜到了他的斧子,拿到武器,他看向嘎吱作响的门扉,日光从裂缝里散开,李先生的眼睛像是被灼烧到了,转眼去看摇摇欲坠的积灰台阶,宽大的脚掌印记留在地面。

    幽暗的顶楼发出“砰砰”的响声。

    真是骇人极了,不是吗?

    深入骨髓的好奇像发作的毒瘾,像多足的毛虫在脊骨的管道里上下蠕动,心脏传来一阵阵瘙痒,促使着李先生去探索这些恐怖之物。

    咯吱——

    咯吱——

    风吹开半掩的门扉,只剩下一片死寂。

    “他去哪了?你把他带去哪了?!”

    恶念指着赤裸的死尸,狡黠笑道:“喏,那是我,你要问去问他。”

    “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嗬呃啊啊——”

    羊头仰望。

    女人的尖叫声从高处响起,越来越近,砰地一声落地,硕大的腹部像是皮球一样把她弹了起来,干呕声代替了尖叫,发髻半散不散的飘着碎发,头发像是蠕虫一样诡异的扭曲着。

    苍白的男人从楼梯上滚落下来,腹部灰色的布料蓄满了鲜血,显现出浓厚的黑色。

    在龙守一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女人就手脚并用地冲向了李先生,疯狂的女人宛若猎食野兽啃噬猎物内脏。

    “啧啧啧……女人真可怕,现在你还想救谁?快选个吧,再不选,我们都得死。”

    孙锦颜的脸从血肉模糊的腹部里拔出,拖出弯曲的粉色肠子,血肉模糊的脸扭曲着声音含糊不清,但她诡异撑开的嘴巴里有一双漆黑的眼睛,森白的利齿不断开合,尸羊猜到了她在挣扎哭喊着什么。

    但他帮不了她……他什么也做不到。

    鬼胎仍在,她一定会死,被开膛破肚的李先生也一定会死,最该死的却要活下来。

    “我还有的选吗?”龙守一深吸一口气,攥紧手中的物体。

    “带她走吧……我不会死的。”李先生忽然发出了声音,就躺在地上任凭孙锦颜疯狂啃噬腹部内脏,有气无力地安慰道。

    龙守一拽开斗笠,烦躁地吼了一声:“你谁管你死不死了,闭嘴吧!废物市长。”

    当场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

    仰起头的女人最先抽搐着埋回了血肉模糊的腹部。

    “你醒了啊,真可惜。”巫傀看着李先生说出了这句话,李先生冷漠机械的笑容从佯装的痛苦上绽开。

    巫傀和李先生互相凝视着对方,龙守一感觉自己太阳穴上的血管有些胀痛。

    苍白的日光染上火焰的橙色,像是灿烂的夕阳。

    龙守一感到了莫大的愤怒,他被“师傅”耍了。

    时间……时间!时间是错的!

    引发诡画,根本不需要时间。

    门外催促声、燃油的气味、处决被蛊毒扩散之人的枪声混杂在一起。

    烟雾从窗门渗入,女人的呜咽声一声比一声哀怨。

    龙守一转身看着瞳孔涣散李先生,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沉声道:

    “一命,换一命。”

    龙守一迅速拉开了保险,黑洞的枪口抵在太阳穴,巫傀瞬间因愤怒而变得扭曲的脸定格于此刻——砰!

    猩红粉白抛远,再啪嗒溅上地面,天穹与大地化作发黄的画纸。

    咆哮着的火势爆裂燃开,吞噬着周围逐渐发黄发白的景色,定格的无头身体与可怕的女人也逐渐变为单薄的一片,火星子从戏阁化为一条条黑线的轮廓边迸出,唯有一处血泊,橙红的火一沾染到他的血液就变成了冰冷的青蓝,几乎一瞬间,所有的物体都被焚烧殆尽,一片漆黑与青火中唯剩下一具沉腻凄惨的破腹裸身。

    静谧的燃烧声里忽然发出咕叽粘稠的恶心蠕动声,细碎的硬壳碰撞声,黑暗里有什么在游动。

    如瀑布般的黑发首先从他腹部的破洞里钻了出来,裹着他将他拽进火焰里,火苗爬到他的身上轰然烧起。

    蠕动声越来越急促,就轰隆的巨声在快触碰到光亮时,无法合拢的画卷就此葬身火海,彻底陷入黑暗。

    只剩下载着残尸的残片飘摇零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