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地下城的神灵与灵魂契约
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她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站在寂静无声的空间中，丽莎就这样忐忑不安地安静等待了一会儿。 “哎，我就知道，哪有这么神奇的事……”丽莎原地打转了几秒 “是你在呼唤我吗？年轻的小姐。” “……！” 丽莎一下子惊慌地掩住了嘴，防止自己惊叫出声。一道低沉失真的男音径直钻入她的耳中，她下意识左顾右盼，只见四周空无一人。 “你……你是谁？你在哪里？”丽莎壮着胆子询问道。 “难道不正是你呼唤了我吗？” “我并不存在于特定某处。你也可以认为我存在于这座遗迹的每一处。” 果然，是这座遗迹正在和她对话……丽莎呆呆地望着前方，没想到自己的随意尝试竟然真的成功了。可惜刚才那位商人先生已经离开，不然她还可以将这件消息作为回礼告知对方。 此时已经回到了房间的“商人先生”路翊正用手掩着脸，在丽莎还没开口的时间里努力整理心态——这种故作高深的台词对一个现代人来说实在太羞耻了一些。 “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求您。” 丽莎颤抖着嘴唇，面对神奇存在回应了自己一事有兴奋，也有随之而来的惶恐。她将自己的愿望简述了一次，语序因为情绪激动有些颠三倒四。简而言之，她想要让那两个企图奸杀她的男人绝望地死去。 “年轻的小姐，你说的我都知晓。毕竟一切事情都发生于这间遗迹内，”路翊停顿了一下，语气淡然而平静地询问丽莎，“我可以达成你的愿望，可这不是无偿的。” 丽莎吸了口气问道：“我明白。可现在的我身上没有金钱，也没有等价的东西可以供奉给您……” 如果她有钱，那现在就可以将追杀的委托交给其他冒险者，他们甚至可以在那间房间门口等待变化发生的那一刻一拥而上。可她此时只能孤注一掷地向未知的存在祈祷。 “没有关系，你还有很珍贵的一样东西。” “诶？” “你的灵魂。” 丽莎听到这几个单词，惊恐地倒退了几步：“这是让我以命换命的意思吗？我、我错了！我不该贸然打扰您！我还不想死……！” 路翊一边保持语气波澜不惊，一边尽量简洁地说明道：“不是现在，而是死后。” 丽莎紧攥在胸前的手松了又紧，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惊疑不定。她的家人、朋友们都会在死后去往光明女神的天国，而她届时却无法与他们团聚。可放弃这次机会她的下半生则很可能会在恐惧中度过。 或许她可以搬离斯佩王国，去遥远的异国他乡居住，这样就不用害怕被那两人暗中报复…… 因为她沉默了太久，那道声音似乎等得不耐烦了。 “如果你没有想好，就忘了这件事离开这里吧。” “等、等一下！”丽莎急促地挽留着脑海中的声音，“那我死后灵魂会怎样？会被困在这里永远遭受折磨吗？” 路翊在心里“嘶”了一声。凭什么死后去光明女神那就是奖励，来地下城就是受苦啊？这里的环境看起来太糟糕了？刻板印象？ “不会。” 路翊懒得学光明女神的教义画大饼，非常直白地告诉丽莎：“死了就是死了。人类死后灵魂没有意识，未来或许会转世成为新的生命，或就此消散。那与死去的你已经无关。” 这对于丽莎来说是相当亵渎教义的说法，她在心底下意识地想要双手交叉对女神道歉。 可是……可是现在回应了我的祈祷的确实是这座遗迹的神灵，而不是女神。丽莎有些难过地想道。 不知道自己的格调已经从“遗迹的意志”上升到了神的高度，路翊在房间里撑着脑袋，忍不住用手指无声地在腿上敲打着。 灵魂听起来是挺值钱的，但说句会让丽莎心情复杂的实话，一个不知道几十年后才会兑现的灵魂……对于现在的地下城来说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这次就当我多管闲事好了。顺便让我实验一下“灵魂契约”这个技能……路翊在心里嘀咕道。 沉吟了一会儿，丽莎终于想清楚了，她声音发颤但坚定地说道：“好，我答应你。我该怎么做？” 话音刚落，丽莎眼前浮现起一团虚幻的黑色光球，她能从中感受到无法预测的强大力量，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那两个男人将会如你所愿，被困在狭小黑暗的房间中直至死去。” “作为代价，你的灵魂将会在死后归属于我。” “这份契约一旦生效无法反悔。” “你无法将契约内容以任何形式告知其他存在。” 丽莎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以我的灵魂起誓。” 她将手伸向了那团混沌的黑影，在碰触到的一瞬间，那光球飞速没入了她的胸口。契约的内容永远刻入了丽莎的身体与灵魂。 路翊在房间内捏着下巴，在心中喃喃道：灵魂契约的效力是绝对的。约束的内容确实也是双向的。不过其实这里面有很多空子可以钻。比如说刚才他的许诺里，只说“那两个男人”，并没有明确的指向。而且他也没提完成愿望的准确时间，理论上三天也可以，三十年也可以。 这玩意简直有八百种言语漏洞可钻……打个比方，很阴险但有效的手段——解决那两个男人后再想办法把丽莎杀掉，“死后灵魂归我”这一条不就立刻奏效了吗？ 路翊禁不住咂嘴。如果真是个以诱骗人类灵魂为食的恶魔或是邪神，丽莎这样被恐惧和复仇冲昏了头脑的单纯姑娘完全不是对手。 幸好，你遇上的是我。路翊点了点头，又用上了那副淡然的语气：“契约成立。” 丽莎摸着胸口，她就这样把自己的灵魂“卖”掉了？总觉得没什么真实感。 “那个……” 路翊刚想“切断通话”，就听到丽莎有些犹豫的声音。他微微蹙眉，该不会立刻就后悔了吧？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丽莎抿了抿嘴唇，忍不住问道：“我突然想到了，既然您就是这座遗迹本身，那此前……就在我要被他们侵害的前一刻突然发生的变故，难道是您暗中帮了我吗？” 路翊在心里“呃”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换了一个姿势坐着。虽然总的来说傻不隆咚的，但这小姑娘在某些方面又意外的敏锐啊。 “回答问题需要额外的代价。遗憾的是，你好像没什么东西可以用来交换了。” “离开，去好好享受死前的人生吧，年轻的小姐。” 丽莎“唔”了一声，那仿佛直接钻入脑海的声音便彻底消失无踪。 她眨了眨眼睛，踏上了去往地面的阶梯。她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暗暗想道：或许，其实这座地下遗迹里居住的是位相当善良的神？ …… “布莱克先生，你回来了！你这一趟去了很久啊，发现了什么新的东西吗？” 回到了休息区的路翊一进入房间就受到了极其热烈的欢迎。 他解决完丽莎的事情后并未立刻离开房间，而是又改动了一次地下城的部分布局，并随意手绘了数份新地图。 至于那两个还在咒骂的男人，现在依旧被关在小黑屋里。他们至今还觉得这只是地下城的自然现象，只不过他们俩倒霉了点，过不了太久地形再次变化时他们就会重获自由。本来到手的女人肯定已经跑了，之后他们必须立刻逃去乡村小镇避避风头，等候时机再决定该如何找到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路翊听着他们冷静的策划和讨论不得不佩服两人，只希望过上一周后他们还能有这样的精神。 “的确有收获，”路翊晃了晃手里的地图，“外面很多通路与房间格局又发生了变化，我简单记录了一下。” “太棒了！我要一份。正好休息地差不多了，可以继续前进了。”立刻有冒险者吆喝道。 “我也要！” “啊我们也……” 路翊点点头：“好的，没有问题。但请稍等一会儿，我至少要留下一份做复制本。” 他回到摊位上坐下，拿出羊皮纸和羽毛笔，开始绘制更多地图。见他并未清点商品数目与收益，替他看守摊子的冒险者心里顿时升起一阵感动。 实际上我早就远程监视过了……路翊假装没看到对方的表情，默默地在纸上挥舞着手腕。 “布莱克先生，我们之前就在讨论这件事，正好你回来了，想问问你的意见。你是不是也觉得最近这座遗迹变化的频率越来越快了？”在摊位前席地而坐的一名冒险者粗声粗气地说道。 “嗯，的确有这么一回事。”路翊点头附和。 “这是否说明我们靠近了这座遗迹的核心？即将发现它试图隐瞒的真相？”冒险者来了劲儿，激动地向路翊转述刚才一群人凑在一起闲聊得出的结论，“打个比方说，如果这座遗迹是个人的话，他一定是被我们逼急了。所以开始垂死挣扎了！” 啊对对对……路翊的脸上浮现起一个礼貌的笑容：“没错，我也这么觉得。正如你们所想的那样。” 事实是这些变化都是他有意为之，一来是他感受到地下城很快就要扩张了，在那之前他要做些什么留住大家。二来是近期听到消息，从大陆各处赶来的冒险者越来越多了，其中不乏实力强劲的小队。不用频繁变动的迷宫绊住他们的脚步的话，路翊很担心史莱姆们会被屠光…… 现在地下城除了之前的物种，还增加了会使用小刀和弓箭等冷兵器的哥布林战士，增加了少许战斗力。史莱姆那边则开放了最终形态——高达三米的巨型史莱姆之王。其要害免疫物理伤害，不过对魔法轰炸的抵御依旧很差劲，一个高级火球就可以把它炸得半残。 路翊还没有将它摆出来，免得冒险者们打败了第一层的“最终boss”，却发现迷宫里没有任何变化。 “虽然这里彻夜灯火通明，但天天盯着石砖迷路，还时不时地被烟雾蝙蝠喷一脸的日子可真难熬啊！这下总算看到了前景，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冒险者喜滋滋地总结道。 “嗯嗯嗯……是的……好，这份好了，请收好。老样子，钱放在旁边的袋子里就好。” 路翊快速勾勒出地图的复制品，将手上的那份卖给了面前一边等待一边喋喋不休的人，堵上了他的嘴。随即如法炮制开始埋头绘制下一份。 “请问，这种地图怎么卖？” “这是最新的版本，五银币一份。如果你在我这买其他东西超过十金币即免费赠送……当然，大家都知道最近迷宫的变动比较频繁，我不保证能用多久。”路翊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好，我需要一份，麻烦你了——我其实还有一个问题，你就是大家说的’布莱克先生’，对吧……” 路翊无奈地抿了抿嘴唇，叹了口气。 “稍等一会儿，我还在……” 今天的冒险者都很健谈啊。路翊抬起头，想让对方等一下再和自己聊天，结果这一抬头他就愣住了。 拥有着耀眼的红色短发的高大男性，路翊的恩人“鲁弗斯”正蹲在面前。这是他们时隔已久的再会——虽然上次遇见的时候鲁弗斯并未看到将脸庞挡在报纸后的“布莱克”就是了。 他似乎将路翊的呆愣理解为了不快，仓促地摆了摆手，充满歉意地让路翊继续干手上的事：“抱歉！我在你工作的时候打断你了，请继续吧。” “你来了啊。”路翊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鲁弗斯微微一愣：“你认识我？” “哦……是的，”路翊笑道，迅速解释道，“我偶尔会去佩尔西镇的冒险者协会接受委托，那里的工作人员克拉拉女士对你的实力和为人都赞不绝口。” “原来如此。哈、哈哈……她有的时候的确很热情……”鲁弗斯露出了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下意识用手指蹭了蹭鼻尖。 “我是第一批来到这里的冒险者之一，在这里卖东西也有一阵子了，以前从未见过你。你是第一次来吧？”路翊见鲁弗斯如他所料地坦诚点头，继续道，“像你这样有名的强大冒险者竟然今天才来，我反而吃了一惊。” “真是各种不巧。在你们发现遗迹的那几天我正在更北方的野原搜寻，回到佩尔西镇的时候才得知遗迹已经被找到了。本该直接赶来的，但家里出了一些事，所以回去待了一阵子。”鲁弗斯苦笑着解释道。 家里出了一些事……不知道是贵族的那些麻烦事，还是他妹妹的病情恶化了。路翊在心里忍不住想了数种可能。 “希望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了。”路翊客套了一句，见鲁弗斯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就知道八成事情没解决。 “你刚才想问我什么？”路翊又追问道。 “因为我来到这里后，许多人都提起’布莱克先生’你，大家都说你是位强大又神秘的商人，总能在遗迹深处弄来许多东西贩卖。正好，我一直在找一些东西……” 鲁弗斯语气有些急促，路翊认真听着，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见他如此友好，鲁弗斯反倒不好意思了。他扭头用余光看到了身后似乎正在排队的冒险者们，抱歉道：“我好像打扰你做生意了，没关系吗？我可以等你的摊子结束营业后再来。” 路翊这段时间见惯了各种豪迈和自来熟的冒险者们，虽然已经知道鲁弗斯是个很懂礼仪的家伙，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万千，将他和其他人狠狠对比了一番。 “不必太过在意，等我把这个地图画完给你的。我找个人帮忙看摊，我们去角落单独聊。如果我有你想要的东西那再好不过了。”路翊轻快道。 鲁弗斯眼睛一亮，连忙低头道：“真的吗？那实在是太感谢了。” 路翊笑了笑。如果能帮上鲁弗斯的忙他是相当开心的。 也不知道这种心情算是为报救命之恩，还是出于自己不小心“死掉”的愧疚？或者说，掺杂了某种“雏鸟情结”在里面……毕竟，鲁弗斯是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见到并交谈的第一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