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晚宴（3）

    两个男人的目光相撞，又不约而同移开视线，仿佛夜空和庭院灯上面写满了复杂公式。

    安娜的衣服并不华丽，却十分衬她，打扮过后的样子也分外迷人。她下车时还有些瑟缩，挽住韦德后，却自然而然舒展开来，无论是气势还是妆容，都不输那些贵族小姐。

    黎明则穿着那套白金礼服，两侧的鬓发绾成麻花扎在脑后，银发瀑布般垂坠而下，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你挑的？”布莱德问。

    “哈，哈哈，”韦德干笑两声，“变装是侦探的基本功嘛。那个头发，你扎的？”

    布莱德沉默半晌，很不想承认，自己只会扎麻花。

    雄性间隐形的较量还没出结果，盛装打扮的普洛浦伯爵已经滚了过来——他看着像个球，五光十色那种。

    “三神在上！黎明冕下，您愿意回应我的邀请，实在是受宠若惊，”普洛浦在胸口划出三神的徽迹，便热情地将四人迎入大厅，“这些就是您的朋友们吧，都是一表人才啊，请务必介绍给我！”

    怪不得他如此谄媚，别说是伯爵，就算是国王，面对圣子也要恭敬行礼。

    在第一次灾厄降临之前，他们是世界的统治者。但在灾厄降临之后，铠甲与刀剑在异兽面前薄如纸张，城墙和铁炮软如豆腐。贵族、平民和奴隶，在异兽面前不过是同一类食物。

    在最初，他们或许还想将神职者纳为己用，可能还有过冲突。但现在的贵族名存实亡，早就沦为可随时替换的家犬，被教会压得死死的。

    这种情况下，讨好一个圣子没有坏处。毕竟圣子是由神明亲自戴上圣冠的受眷者，每百年只会出现三个。

    这次情况有些特殊，除开正常受冠的三位圣子，还有上一任星之圣子没被教皇传唤，仍旧生活在地上，又出现了黎明这种三冠加身的特例，这才变成了五位圣子。

    从他的圣名也可以看出特殊。圣子在受冠的同时，灵魂和肉体也会得到新生，从人之子蜕变为神之子，从此便以全新的身份行走于净土，代替神明庇护人类。而盛名通常有明确指向性，像是猩红女神的代行者，大多冠以“血”或“红”。而黎明，则意味着“日月并临、群星注视之时”。

    与一昧顺从的下民不同，上民的心思更多，便对教会的实力更有体会。无论是从地位，还是武力上，普洛浦伯爵都要对圣子俯首称臣，不敢有丝毫二心——至少表面如此。

    黎明也在胸口划出徽迹，微笑着回应他：“三神在上，您过谦了，我也很高兴受到您的邀请。”

    他的态度让伯爵放松下来，面上也愈发热情。伯爵不怕对方有需求，反倒怕他像传闻一般清廉正直。

    神职者无法直接控制世俗，有什么私事得上民去解决，有些不合规的兴趣，也需要上民的渠道去满足。大多数上民都是如此讨好神职者，以换取一些好处，比如教会内部的情报、进出界壁审查时的宽容。

    作为宴会的主角，黎明很快被围得水泄不通，另外三人则冷清很多。黎明以朋友比较腼腆为由，禁止普洛浦向他人公开几人的身份，因此别人只觉得三人十分面生，以为是哪个花钱买爵位的新贵族。

    大彩球热情洋溢发表了一番尊敬与感激之情，黎明在旁简短致意后，晚宴便正式开始。舒缓的音乐响起，众人搭着伴进入舞池，韦德也来了兴致，邀请安娜一起跳舞。

    “你不是来调查的吗？”布莱德一把抓住侦探的肩膀，压低声音质问。

    “放轻松，兄弟，”侦探摸了摸修剪整齐的胡须，“什么都不做，反倒更加显眼。你看，所有人在找舞伴。”

    “……”

    以为进来就可以直接离开，布莱德压根没做参与晚宴的准备，别说会不会跳舞，就是舞伴都没有。

    被狠厉的目光瞪视，韦德一个激灵，连忙提议道：“你可以找黎明大人呀，他肯定会同意的。”

    “两个男人，你认真的？”

    ——我都没嫌弃你是基，你反倒嫌弃了？

    韦德用目光表达了一番爱情不分性别，便搂着安娜进入舞池，跟着音乐慢慢旋转起来。

    布莱德看着两人，心里泛起奇妙的感觉。他在对方上床时都能破门抓人，在这种融洽的氛围下，却突然无法介入了。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以至于独自站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韦德将他和黎明误认为一对了。

    恶魔没有繁衍后代的能力，不适用性取向那一套。但以人类的标准来说，男男配对属于不违法、不提倡的范畴，通常只作为无法搬上台面的爱好。

    布莱德看见舞池外围站着些同样落单的人，抬脚正要走去，却感觉到数道直白的视线，当即扫过周围。

    他完全是下意识确认环境安危，没打着战斗的目的，不知为何，却让周围空了一圈。

    白衣的银发青年走向他，行礼道：“这位先生，不嫌弃的话，愿意和我共舞一曲吗？”

    猎人搂着青年的后腰，正如他所想，确实很纤细，一只手就能折断般。银发随着脚步的进退摇曳生辉，隐隐有让恶魔食指大动的香味传来。

    青年一手和他交握，另一只手搭着他的肩膀，引导布莱德配合音乐变幻脚步和手势。战士的反射神经十分灵敏，单是观察周人的模样，也能实时模仿出大概。两人没做过预演，却跳得有模有样，甚至格外亲密。

    也不知是不是跳的女士舞步的原因，从偏高的角度俯瞰，青年显出几分柔弱娇俏，像是一块包装精美的糖果，让猎人喉结滚动，熟悉的干渴感涌上来。

    不合时宜的，他突然想扒掉青年的衣服，就像在妓院那晚，被肏，或是肏对方。就像野兽标记所有物，让青年浑身都是他的气味。

    本以为很难熬的舞曲结束得飞快，布莱德有些意犹未尽，但此时是脱身的最好机会，只好松开黎明的腰，和韦德二人在出口汇合。

    “还说没准备，”韦德朝他挤眉弄眼，“你到底练了多久，不会是拉着黎明大人一起练的吧？”

    布莱德剐了他一眼，只感觉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侦探没讨到趣，悻悻摸了摸鼻子，走在前面带路去了。伯爵的宅邸不算大，又有黎明提供的路线图，几人轻易找到了伯爵的书房。

    身为伯爵的客人，他们没有受到任何盘查，晃了几圈，等到巡逻的侍卫离开视线，便直接撬开门锁进了书房。

    伯爵的府邸灯火通明，其他区域却大多一片漆黑。唯有教堂留有少许的照明，像是慈母的召唤，在黑夜中微微发亮。

    莱尼跟在司祭身后，她不清楚司祭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但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让她无暇顾及这点疑惑。

    “大主教阁下……列维，您是有列维的消息了吗？”

    司祭摇了摇头，牵着她进入教堂，慈祥的面孔上流露出几分悲悯：“他的下落，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什么？我不明白……”

    莱尼下意识挣扎，司祭却牢牢抓住她，像是注视落入泥沼、拼命求生的落难者，好心为她落下一根绳索。

    “不要难过，你拯救了他，从无能的旧人类躯体中，拯救了他的灵魂，”司祭看向莱尼，浑浊的双眼却倒映着扭曲的身形，“你让他看见母神的奇迹，他该幸福才对。”

    气球般漂浮的硕大的眼球颤动起来，虬扎的触须爬上司祭的双手。

    它想起来了。

    眼魔的触须摩擦，残留着不明血肉的大口张开，腐臭的腥风吹动了司祭的白发。

    它无法流泪，也无法说话，只有精神链接中，属于人类女性的声音不断重复：“求您，杀了我吧。”

    “还没理解吗？”司祭叹了口气，像面对迟钝的学生，耐心解释道，“你不仅成功转换为高级恶魔，还带着人类的记忆和人格，我做了几年的实验，你是唯一成功的。”

    “莱尼，你本就该是这幅样子，本就该是母神的信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