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暴雪将至

    黎明接过记账本，翻看了几页，便肯定了证据的有效性。

    酒吧地下的刻痕，加上这个账本，只要教会没有彻底腐烂，完全可以引发轩然大波，对恶魔召唤现象进行彻查。关系盘得再深，面对神职者的巨力，也只能被连根拔起。

    “感谢您的协助，接下来请交给我吧，”黎明向他们低头致谢，“抱歉，之前说好的报酬，得等到事情解决之后才能给你们。这些是我个人的谢礼，请不要推辞，这是各位应得的，好好放松一下吧。”

    捏着支票，等黎明离开，韦德才正了正眼镜，仔细数起位数，忍不住感慨：“叫两只恶魔来打我吧！不然这钱拿着都不安心……唉，这就走了吗，兄弟？你的份我下午给你送过去，记得开门啊！”

    猎人只是摆摆手，难得没和他互损，拢了拢高领，便走入寒风中。

    短暂的晴期过去，天空恢复了低沉的灰蒙，厚重的铅云缓缓飘过。橱窗内的转播机放送着暴雪预警，擦得透亮的落地玻璃倒映出一道颀长的身影。劲风扬起风衣，他穿过街道，却奇异的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宛若一只黑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来到大教堂门口。

    叩击声响起三次，司祭开了门，片刻的惊愕后，便恢复了如常的微笑：“三神保佑，黎明冕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是神明的指引，大主教阁下。”青年也笑着，向他展示手中的账本。

    “……进来说吧。”

    “在审判您的罪行之前，我想知道原因，”青年依言坐下，姿态闲适，仿佛再普通不过的聊天，“奥威尔大主教，你作为十位大主教之一，与圣子同享进入圣地之荣，为何要背叛教皇陛下的信任？”

    “您说笑了，我和普洛浦伯爵从未见过面，以此怀疑我，实在过于轻率……”

    看着圣子没有丝毫动摇的表情，奥威尔只好叹息。

    所谓的搜查令、证据，对黎明其实并不重要。审判庭代表特权，圣子代表权威，白手套、伯爵，乃至于是大主教，都是能随意审查的对象。退一步来说，即便只是那些场地被净化，也是他不愿意看见的。

    但对方没有携带权杖而来，也没有将发现上交审判庭，反而没有引起任何骚动、带着证据私下前来，此行的意味便暧昧起来。

    奥威尔干脆坦诚道：“我想，您应该有所察觉，黎明冕下。”

    青年没有接话，倾身为他沏茶，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好吧……”奥威尔思索片刻，“就从那些高墙，神庇之界说起吧。”

    普通材料无法承载魔因，同时兼具高导和坚固性的材料过于稀少，想要建造那样宏伟的高墙是完全不可能的。就算把它们的出现视为神迹，之后的修缮也是巨大的问题。

    这显而易见的疑点，真相也很容易探查。只要在黏土和煤灰之间掺入神职者的遗骨，普通的材料也能成为神迹的一部分，这也是圣棺院的职责，那个高塔般林立的建筑群并不止是焚尸炉，同时也是一座锻造厂。

    奥威尔并不悲痛。这些无所贡献的神职者本没有资格进入圣地，不过是提供了无用的肉身，就能换取进入神国的资格，简直是三神的仁慈。而他不一样，他有才能、有实力，能够被教皇陛下选中，成为第七区的大主教。只要尽心保护人类、服侍三神，便能在退位后获得进入圣地的资格，以生者之躯进入神国，享受无尽的幸福和荣耀。

    他兢业履行职责，直到这把年纪，过不了几年，就可以被陛下传唤，就像那位年迈的星之圣子一般。

    此时，却有人告诉他，所谓的圣地根本不存在，他只会变成新的“圣遗物”，成为墙壁上更加珍贵、稀有的砖瓦。更可怕的是，那绝非是无知无觉的死去，而是让人保持着清醒、在无休止的苦痛“锻造”中，活生生将血和灵凿成器皿的活祭！

    ——就像那位埃尔福特一样。

    这种动摇心智的小把戏，奥威尔见过无数次。他没有理会，保持着对三神的虔诚，直到第一只恶魔被召唤成功。

    不，并不是召唤，而是转化。

    他亲眼看见一个修士变成恶魔，就像诅咒寄生物从异兽体内孵化一般，恶魔是可以由修士转变的。

    神职者操控魔因，恶魔则操控诅咒，唯一不同的是，比起诅咒，魔因实在太少了。就像人类的领土，就算拿全盛的十层来算，对比十五层、二十层、乃至于无穷的界外深渊，渺小得可怜。

    与其说是人类抗争的结果，不如说是灾厄们怜悯的结果。

    而如今的沦陷，不过是母神厌倦了等待。

    “列维，不，芬斯塔修女也是召唤恶魔的牺牲品？”

    “是母神的恩赐，”奥威尔纠正，“当时回应母神的是另外一位信徒，莱尼闯入了转化阵，母神却赐予她重生的机会，还保留了旧人类的记忆。”

    新人类，旧人类，这是恶魔崇拜者喜欢的用词。被恶魔类人的外表迷惑，他们认为恶魔是人类适应环境的进化方向，而界壁内的人类则是该被淘汰的老旧物种。

    大部分崇拜者只是与教会离心，希望得到恶魔的庇护，而奥威尔更大胆，他想要成为恶魔。

    青年看着毫无愧疚的大主教，当即做出判决：“您已经完全堕落为异教徒了。”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展露出敌意，好像不过是讨论明天会不会下雪。

    “说说您吧，圣子冕下。您觉得，圣地会把您变成什么？”

    青年摇摇头：“很可惜，我没有听见邪神的声音。”

    “不过，我对您的计划很有兴趣，”他偏头，看向休息室旁的书架，“而且，我也和芬斯塔修女许久未见，能劳烦您带路吗？”

    “乐意效劳，冕下。”

    老旧的铁门吱呀作响，被一阵阴风猛地吹上，发出“砰”的巨响，引得隔壁的杂种犬疯狂吠叫。

    虽是正午，窗外和屋内都十分昏暗。布莱德没有开灯，走了几步，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这才倒回去摁下开关。

    魔因灯亮起，青年看向他，打了个招呼：“您回来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等他回家，布莱德有些不自在，心跳陡然加速，忍不住恶声恶气道：“你还没走啊。”

    “我的档案还未完全转入七区，所以住处和工作都没批下来，可能要暂居一段时间，”青年解释完，便低下头，看着有几分颓丧，“不行吗？”

    “……随便你。”

    黎明穿着韦德落下的旧衣服，坐在沙发上安静看书。碍于有人在，布莱德的娱乐活动不得不中断，只好掏出砍刀打磨起来。

    他熟练地保养完武器，很快陷入无所事事的境地，便无聊地盯向黎明。赏金猎人对文化有一定要求，至少得看懂委托和合同书，识字是基本功，布莱德辨认出对方在看魔法理论相关的书籍。

    光是书名和厚度，就足以让人失去兴趣，很难想象会有人拿着个消磨时间——这只会让日子更难熬。

    布莱德又看向青年的着装，毕竟是韦德穿旧的，保暖和美观度都不足，他越看越不顺眼，干脆问：“你明天休息吧？”

    黎明很快回答：“是的。”

    “那就一起去买套新便服，”布莱德指着他的衣服，“还有生活用品，我这没有第二套。”

    迟疑片刻，黎明问：“……您在邀请我吗？”

    布莱德脑子里突然闯进俩人跳舞的画面，平复下来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嗯？”

    “乐意至极，”黎明没给他反悔的机会，那种眉眼弯弯的笑容再次出现，“我开始期待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