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预言

    当洛可前来拜访时，奥薇兰特的雪松茶刚刚出炉。她把茶倒进木杯里，温和地招呼站在门框边的年轻的精灵：“过来坐吧，洛可。这个时节的客人可真是稀少。”

    她把茶放到洛可面前：“你看起来有心事。你总是有心事。”

    “是的，奥薇兰特女士。”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哦，发生了什么吗？”

    “我仔细思考了您的意见。”洛可说，“您上次对我说，越是难以得到的，就越是被渴求；反而是那些唾手可得的，往往遭人忽视与厌弃。但这也不是绝对的，是吗？”

    “当然了，年轻人。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我或许做错了一些事。”洛可说。

    “即便如此，我相信那也是出于善良的目的。”奥薇兰特目光慈爱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你总是苛责自己，洛可。我看得出来，你的负担太重了，你要学会让自己休息。”

    “即使那会给人带来不幸？”

    “那不是你的错。”奥薇兰特发出了一声叹息。

    ＊

    奥薇兰特仍然记得洛可出生的那个深夜。精灵女王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儿，请求她为新生儿作出预言。奥薇兰特是当年的精灵智者，为贵族的新生儿作出预言是她的职责与使命。她聆听着婴儿的哭泣声闭上眼，魔法回路在她体内流转，片刻后，她银白色的眼瞳被魔法映得发亮，她的双唇张开，脑中空茫，喃喃自语，那是来源于自然的信息。

    “这个孩子，他会是歌亚大陆最大的幸运。”她听到自己这样说，“也给所有爱恋着他的人们带来不幸。”

    话音落下时，婴儿的啼哭声变得更加响亮。同一时间，她听到了女王的叹息声。

    “我不能把他留在身边，他是来自恶魔的孩子。”女王说，“但既然他能给歌亚大陆带来幸运，我会让他活下去。你会保守秘密的对吗，奥薇兰特？”

    “当然，尊敬的女王陛下。”

    第二天，王宫里传来了新生王子死亡的消息。又过了几天，达尼罗公爵的府邸中多了一名被收养的小婴儿。那婴儿有着一双异色的眼睛，人们叫它金银妖瞳，毫无疑问，那是混血的标志。在如今的歌亚大陆，这种现象并不罕见——南陆恶魔的出现带来四起的硝烟，许多种族失去了他们的领土，纷纷来到歌亚大陆避难。如今的歌亚已经不是只有精灵栖息的地方，失去了家国的兽人、矮人、树人、人鱼族、甚至部分血族……都聚集到了这片土地上。他们与精灵们相恋，后代里偶有异色的瞳孔。

    当然，黑色的瞳孔仍然被视为不祥之兆，然而没有人劝达尼罗放弃这个婴儿。年迈的公爵在上一次战争里失去了一对儿女，人们希望这个新生命能够抚慰他受伤的心灵。新生的精灵被取名为洛可，据说那是老公爵的女儿曾经为她未来的儿子预备的名字。

    洛可很漂亮，毫无疑问。他的身上流淌着一半最为纯净的精灵王血，至于另一半……克劳迪娅女王并没有说过详情，但奥薇兰特能够猜到，对方一定是个魅魔。在所有恶魔的种族中，只有魅魔才可能让高贵的克劳迪娅女王也不得不突破禁忌，也只有与魅魔诞下的孩子才会有那种惊人的美貌。这种美貌让他在同年龄的玩伴里很受欢迎，然而七岁那年，变故发生了。

    “抱歉，奥薇兰特。我知道你已经不再是王国的智者顾问，可我想不到我还能找谁求助。”那一天达尼罗公爵匆匆上门，说明了来意，“洛可知道了预言。”

    “是好的那部分，还是坏的？”

    “全部。万幸的是，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另一半血统。”达尼罗公爵说，“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愿意去上学了。”

    “他说了什么吗？”

    “是的。他说，‘如果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我，也就不会爱上我。这样一来，就没有人会因此遭遇不幸了’。”

    “可怜的孩子。我想我该和他见一面了。”奥薇兰特说。

    她给洛可带去了一枚漂亮的银币。“看，一枚银币总是有两面，我们没法只要其中之一，那是不可能的。”她这样对洛可说，“如果我们执着地想要去掉一个面，另一半也会随之消失的。”

    “那么，您的建议是什么呢？”小小的洛可睁大了眼睛问。

    “去上学吧，我的孩子。让属于你的时间自由地流淌。”

    洛可听从了她的建议。然而奥薇兰特知道，那个预言就像一颗种子，它在洛可的心中扎了根，没有人能拔除它。洛可依旧是个优秀的孩子，却不再喜欢与同伴交流，他总是独来独往，连话也很少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奥薇兰特是他唯一愿意倾诉的对象，因为她曾指着自己银色的双眸对洛可说：“看到了吗？我这一生已经爱过太多的人，现在我老了，我想我已经没有那种激情啦。”

    即便如此，奥薇兰特也不常见到洛可。每次见到他，洛可的身姿都比上一次更加挺拔，背影却显得愈发落寞。

    人们说，如果一个新生儿被赋予了美好的预言，不妨将这预言告诉孩子，或许这会使他与预言中的美好越来越近；如果被赋予了悲伤的预言，则一定要将其牢牢瞒住，因为当一个人知道前路上会有一座深渊之时，就已注定了滑落的命运。

    ＊

    “我知道那不是我的错。”洛可捧着茶说，“我只是觉得我该做些什么。”

    “你唯一该做的，就是享受当下，亲爱的孩子。”奥薇兰特不无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顶，“谁都不知道命运的齿轮会在什么时候开始转动，然而在那之前，我们仍然有时间去追求幸福，不是吗？”

    “连您也不知道吗？”洛可微微垂目，蝶翅般的睫毛洒下了一小片阴影，“在我心中，您始终是先知般的存在。”

    “很多人都这么说，但是洛可，如果你活得和我一样久，或许你就会知道，所谓预言并非先知，它更像是一种诅咒。如果你不想它发生，最好的做法就是忘掉他。”奥薇兰特微微笑起来，“不过我的确看见了——你的朋友似乎在等你，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洛可。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座沉默的石像。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奥薇兰特。我不知道。”洛可抬起眼来，“那是其中一个错误。”

    “别轻易下判断，孩子。去见见他吧，你也是这样期盼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