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五 陷入绝境
狼贲对身边众将说:“你们也都说说意见吧。” 于是众人议论纷纷,有人主张趁早撤军,也有的主张向南往丰镐大营而去,以求合军相击,唯独没有一个赞同隗多友意见的。隗多友心里很明白:第一,步兵从来做不到不被骑兵冲乱队形而溃散,他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来解决这一点;第二,眼下还没到山穷水尽那一步,大家伙干吗要跟着你一起赴死?你和召伯虎是刎颈之交,生死与共,他们可不是,投军只为了功名富贵,可不是来替你卖命的! 鸡一嘴,鸭一嘴,说得隗多友心乱如麻,一挥手让大伙退下,结束了这场没有结果的军事会议。 人群散去,隗多友独自一人枯坐于帐中。毛毡搭成的帐篷很厚,帐篷里漆黑一片;木炭铜火盆烧得很旺,让他的额头沁出一层细汗。身材高大的隗多友大体上继承了母亲俊美的相貌,对于生父——他苦笑了一下,先卫釐侯于他而言不过是个符号罢了。 心烦意乱中,他用一件华美的狼皮袍子裹住自己,从床榻上跳了下来。 当撩开帷帐门帘的一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两个身体已快冻僵的卫兵“啪”地立正,他们身上的铁甲发出轻微刮蹭的声音。 隗多友抬头看看漆黑的天空,问道:“几更天了?” “报将军,三更刚过。” 隗多友赞许地点点头:“今夜风声甚急,你们冷不冷?” 一个脸上略带稚气的卫兵答道:“大丈夫从军报国,何惧风寒?” 隗多友心中叫声好,军中要的就是这股子精神气!他深呼一口气说:“备马,我要出去走走!” 军士们牵来一匹膘肥体壮的黄马,周身的寒气裹在隗多友身上,他脚尖一纵跃上马鞍,恨不得立刻飞奔出辕门。不过军营中严禁无故纵马奔驰,他这个主帅也得服从军令,只好让黄马慢慢踱着步子走。 少年卫兵也牵了一匹马骑上,跟在隗多友身后问:“将军,是否让卫队陪同?” 隗多友摇摇头说:“不必,我睡不着散散心,叫上值夜的几个人就好了。”等到马匹踱出了辕门,隗多友猛一挥鞭,黄马便如闪电一般蹿进夜色之中。 入夜时分,天空开始飘下细雪。雾蒙蒙的天上也看不见什么星辰,远远的地平线上也望不见一丝光亮。一排排碗口粗细的冷杉林耸立在大营的两边,如同巨人手中的长枪般直挺挺地刺向天空。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冷杉林的那边是片不小的湖泊,可眼前的林木挡住了隗多友的视线,让他只能听见涛声却看不到水影。他恼怒地举起马鞭虚晃一鞭,好像恨不得用斧子砍光这些讨厌的树木。他用憎恶的眼神瞅着这些林木,心想:它们就像根旗杆子一样缺枝少叶的,跟中原那些婀娜繁盛的林木根本没法比! 忽然,隗多友心里一动——这东西如果这样用的话------他心里顿时一阵乱跳,简直忍不住为自己的妙招叫好。漆邑附近冷杉丛生,简直是上天赐给他的绝妙兵器呀!他为自己的主意叫绝,恨不得立即回营把所有士兵都拉起来,一起去实现自己的伟大设想。有了这些冷杉的帮助,步兵就可以打败骑兵!当然,还要加上铁的纪律和意志。 黄马穿过树林来到湖岸边,隗多友顿觉豁然开朗。一片苍茫的水面就在他眼前展现,夜空中孤零零地悬着几颗星辰,在黑暗地平线下孕育着日月之行,星汉灿烂,再过两个时辰就是光与暗交替的时刻。他凝视着面前的湖泊,虽然此刻不见红日映照,在暗夜中仍可清晰地看见雪白的浪花被朔风吹得翻滚上来。一排排前赴后继地涌上沙滩,像是争先恐后要来捉住黄骠马的腿一样。 黄骠马不愿弄湿自己的蹄子,连连后退几步,还打了个响鼻。隗多友得意地微笑起来,伸手拍拍黄骠马的脑袋,心中的郁闷早已一扫而空,此刻他恨不得甩去身上的皮袍跃入湖中畅游一番! 此时,冷杉林中传来一声声呼唤:“隗将军!”可能是落在后面的值夜卫队不见自己着了急。他应了一声,几名卫兵立刻冲了过来。 “将军,可找到您了!”少年卫兵忙不迭地告诉他:“营中失火,请速回!” 此时还不到四更天,四下里依旧是漆黑一片,于是周军大营里那片通红的火焰便红得分外刺眼。隗多友骑马直冲进辕门,看见满营的士兵们都在奔走呼喊:“了不得了,粮仓被烧了!” 在周军大营中有个防守比中军帐还严密的地方,那就是由五千精兵把守的粮仓。这是几万大军命之所系,所以被郑重地裹在层层营帐正中的位置。这里有重兵日夜守卫,纵使天寒地冻也不允许有明火出现,怎么会忽然失火? 隗多友跑近粮仓外围,他身边拥挤着从其他营房赶来救火的士兵们。火势很大,那些被整齐排列成行的粮车一齐变作火炬。火焰升腾直上,夜空中浮现出一个颤抖着的火焰山来。 不仅是粮仓起火,而且放在附近的车仗等设备也在熊熊燃烧。火势太大,士兵们根本难以靠近救火;火势很猛,似乎是东南西北同时撞见了祝融。隗多友看见地上的守粮官兵尸体,马上明白了——大营被偷袭了,且必定是有内应,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隗多友大喝一声:“传令,全营戒备!防备袭击!” 一片雾蒙蒙的混沌中,忽然响起沉闷的军号。一阵混乱过后,人心惶惶的周军士卒手里持着刀剑,端着弓弩站在构建营房的木栅栏里面,似乎夜幕中马上就会有猃狁的骑兵冲过来。 隗多友急急忙忙赶回中军帐,悬挂在帐篷门口的火盆还在燃烧,两个卫兵倒在两旁,手中的长枪正戳着另一具尸体的后背。三人都是周军的打扮,为何要自相残杀?隗多友将另一人的尸体翻转过来,赫然发现正是那位巡逻中勇斗猃狁哨探的受伤校尉,自己才刚刚赏了他的。 “咦?他不是老白呀?”少年卫兵大叫一声。 “什么?你说什么?他不是老白,那他是谁?”隗多友眉头一跳,问道。 少年咬着嘴唇,说:“我认识老白,今天他受伤回来,面部包裹着,并没看真切。可-------可他,他不是原先的老白呀!” 隗多友蹲下身细细看去,那具尸体面部虽受伤,但左耳空了孔,挂了个小小的铜环,明明的戎人的习俗。他突然明白了:真正的老白应该是在巡逻中被杀了,猃狁人将计就计,派出了这个人假作老白混入营中,待夜深人静之时,便带领猃狁人伏击了中军帐与粮仓。也怪他一时不察,竟没能识破猃狁人的奸计。 “隗将军没事吧?”中军帐外有几人一边嚷嚷着一边闯进来,领头的正是一身重甲的狼贲,他每走一步都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隗多友苦笑着说:“承蒙狼将军惦记,我这里也被招呼到了。正好我出营去遛马,这才逃过一劫。” 众将望着地上的几具尸体,皆是若有所思。隗多友指着自己的书案说道:“我的文书地图丝毫未动,看来他是专门为行刺我而来的。” 失火粮车的焦糊味道在中军帐中也一样可以闻到,隗多友吸了吸鼻子说:“此番定是那些猃狁细作所为,谋刺主帅外带放火烧粮,两样里面成就了一样。” 狼贲愤懑地说道:“这些杂碎!这小子,”他指指地上的假“老白”:“偷偷在送给粮仓守军的晚膳中下了助眠之物,弄得他们昏昏欲睡,借此机会四处浇火油,以火箭点燃粮车。没想到,竟还想到中军帐来行刺。也怪咱们,白日里竟没看出这是个假的!隗将军,这下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隗多友招呼众将坐下说:“粮草被烧光了,军心必然大乱。我隗多友绝不束手待毙!今夜如果猃狁不来劫营,明天我也要出击,大家以为如何?” 这回狼贲不再反对,而是凝重地点了点头说:“事已至此,只能拼了吧。” 黑暗中并没有冲出想象中的猃狁骑兵,沉默的周军在寂静的煎熬中等来了黎明。这是一个风雪交织的清晨,虽然看不见那鲜红的太阳从地平线上腾起,可每个人眼中却映射出血淋淋的光茫。 隗多友全身披挂整齐,骑着黄骠马对聚集起来的五万多士兵训话: “昨夜我军受到猃狁细作袭击,虽然伤亡不算大,可军粮却被全部烧光。这件事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原地固守只会饿死。调转屁股向后逃吗?不可能的。昨夜敌军虽未趁乱大举攻下大营,但我大营周围的包围圈已经形成。若是逃走的话估计没人能活着回到家乡! 你们且想一想,这一百多年来大周与猃狁屡屡打仗,彼此间屠人城池,杀人父兄,积累的仇恨比天还高!诸君还想有别的活路吗?”湛兮若存的西周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