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以身为饵(一)
第二日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的雨,晚间熄灯亦早,听得外间渐渐没声音了,九雀悄无声息摸出院门,贴着墙根慢慢走,他知道自己的行踪必定是在柳家那些人的注视之下的,因此也并不刻意去躲藏,他只盼先抓住自己的是柳正青。 雨不大,如烟如雾一般弥漫在天地间,他行走在早已挂满雨水的草木中,很快衣衫尽湿,九雀如今内力全无,没办法用内力让自己保持温暖,虽已近初夏,仍是冻得哆哆嗦嗦的。 “你怎地又跑出来了?” 九雀猛地抬头,前方大树黑漆漆的树枝上,隐约可见一个人影,是他!九雀莫名松了一口气,手笼在袖子里,拼命掐了自己手臂上的嫩肉一把——因此当柳正青来到九雀跟前时,见着的,就是九雀含着一汪眼泪,要哭不哭的一张脸。 “诶......咳,你别哭,我不打你。”男子叹了口气,去推九雀,“回去。” “我不......”九雀不肯动,声音里带了些哭腔,“我要回家。”他本是演的,但想到这些时日的折磨痛苦,也是真的悲上心头,鼻头一酸,眼泪成串滚了下来。 他本来生得俊俏,这些日子瘦得脸只有巴掌大了,显得一双眼尤其黑亮,被这样一双含泪的眼睛祈求一般盯着,那男子显然有些不自在,正想说什么,又一个声音响起:“嘿嘿,大哥,又抓着一个?” 九雀不自觉地伸手抓住了身前男子的衣袖,那淫邪的声音他还记得清楚,是柳三。 “你回去,我来处理。”柳正青反手抓住九雀的手,将他往自己身前带了带,冷淡地说,柳三有些失望似的,但脸上仍挂着笑,道:“恭喜大哥终于开窍了,嘿嘿,去玩吧,这儿有兄弟们看着呢!放心!” 话虽这样说,他那双眼睛却不住在九雀身上打量,眼里的淫欲似乎要挣脱出来似的,九雀心里一阵犯恶心,死死抓住男子的手,幸好男子似乎察觉了他的恐慌和厌恶,不再与柳三多话,拉着九雀走开了。 九雀不肯回小院,又拉着柳正青不肯放手,于是最后柳正青只得将他带到自己住的房间里。九雀低声道了谢,低着头缩在椅子上不动了,瞧着十分可怜,柳正青盯着他看了一会,转身去给他倒了杯热茶,又拿了自己的衫子来,叫九雀将身上淋湿的衣服脱下来,披着他的衫子,能暖和些。 “那个......”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又住了嘴,因为眼前九雀捂着脸,显然是在哭,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想等九雀平静下来。 “我快过生辰了......我们说好的,要去东山寺烧香祈福的......”九雀哽咽着说,这当然是假话,他并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于是邵厉之捡到他的晚秋那天,便算作是他的生辰。 “我才十九,我不想死在这里,柳大哥,求求你......”九雀呜咽着,往柳正青身上靠去,不料柳正青似乎是下意识般往旁边躲了一步,九雀便直直歪到了地上。 “抱歉......”柳正青一脸尴尬,忙将九雀扶起来。 “我什么都可以做的,真的,求你帮帮我......”九雀顺势倒在柳正青怀里不肯起来,一边感受着这人突然僵硬起来的身体,一边抽抽搭搭地哀求。 “我只是......只是受雇于人,若是被丞相大人知道我私下放走你,怕是整个柳家都要遭殃。对不住......” 九雀当然知道自己冒然求救不可能得到回应,只是试探一番,且听着他话语里的懊恼和歉意不似作伪,越发肯定了自己先前听过的传言,这人柔懦寡断且心怀慈悲,可堪利用。 他失望地坐回椅子上,愣了会神,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对柳正青说:“我肚子饿了......” 眼见着柳正青出去给他拿吃的了,九雀嘴角扯出个微微的笑来,这一招还是原先邵厉之教他的,说若是求人办事,可不必直接说出自己所求,先说一个对方绝对不可能答应的事情,待他拒绝了,再提自己原本想说的。九雀在自己师傅和几个师兄身上用过好几次,屡试不爽,没成想在柳正青身上也灵验了。他原本也没指望柳正青会答应将他带出去,今晚走这一遭,只希望能和柳正青搭上关系,先熟络起来,剩下的事情,待日后再慢慢筹谋。 不多时,柳正青给九雀拿了些肉饼和一壶温酒回来,九雀已许久不曾吃过这样扎实的食物了,当下一口肉饼一口酒,吃了个痛快。柳正青在一边看着,先前一直暗淡忧郁的眼里也有了些笑意。 “呼......”九雀满足地长呼一口气,四五张肉饼下肚,方才冻得冰冷的身体也暖和起来,他随手拉了衣襟,擦干净双手上的油渍,正要说什么,突然又恍然大悟般连连道歉:“啊,完了,我忘了,这是柳大哥的衣服......”他看看衣服上明晃晃的两个油手印,又看看柳正青,一脸懊恼。 “不碍事。”柳正青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吃的。” 兴许是吃饱了,九雀也活泼许多,笑嘻嘻道:“我在家里的时候,他们也总说我人小肚子大。”他顿了顿,脸上笑意淡去,失落道:“也不知他们是不是正在到处找我。” 柳正青也不再说话,两人沉默一阵,九雀勉强扯出个笑来,对柳正青说:“今日谢谢柳大哥,帮我解围,还给我东西吃,衣裳我就先拿回去,帮你洗干净再送来,好不好?” “不......” “要的!”九雀打断他的话,十分坚持,又小心翼翼地问:“我还能来找你吗?我听先前那人说,丞相他们近日都不在,我在这里实在是闷得慌,怕得慌,柳大哥,我可以......来、来找你说说话吗?” 见柳正青神色十分纠结为难,他惨然一笑道:“也是,我这种人,怎么能让柳大哥费心?我先回去了,明日傍晚,你去我那拿衣裳吧。”说罢低着头,无比失落地往外走。 “哎!哎!这......”柳正青连声叹气,末了,跟在九雀后面说:“罢了,倘若我有空,便去看你,如何?”眉头却快要纠结成一团了,九雀只当没看见,脸上瞬间展现了笑颜,拉着柳正青不住道谢。 怕九雀独自回去又遇上柳三他们,柳正青便送他,他轻功十分了得,虽抱着九雀,腾挪奔走间,连树梢的水滴也不曾碰落,九雀在心里暗暗惊叹,果真是世家子弟,身上工夫还是过硬的,自己倘若内力还在,与他比试轻功一番,想来也只能打个平手,占不到便宜去。 心里转瞬间已是万般想法,脸上却只做出崇拜的神色,紧紧搂着柳正青,仰头赞道:“柳大哥好功夫!” 柳正青嘴角弯了弯,并不答话,九雀便又说:“我先前也是学了一点功夫的,可来了这里,却每日里一点劲儿都没有,不然,不然我早就打出去了!” “那是自然。”柳正青看了看他,“你们的吃食里,早掺了化功散,再是武林高手,也使不出半分力来。” “原来如此。”九雀恍然大悟,想着若是几顿饭不吃,是不是能恢复一点,不料柳正青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又说:“那化功散是特制的,散了的功力,可再回不来了。你别想着饿几顿就能来将我们打趴下。” 九雀瞬间垮了脸,不再说话,瞧着他气鼓鼓的样子,柳正青觉得十分好玩似的,脸上笑意却大了几分。 两人居住的地方本来相隔也不远,柳正青还使着轻功带九雀走,几句话间,已看见九雀他们住的院子,他的房间还亮着灯,想来雪怜还在等他。 得知自己的内力再也回不来了,十几年的苦练在这里全成了空,九雀心里无比震惊和失落,因此和柳正青道别时也无精打采的,雪怜听得动静早开了门扑了出来,柳正青看了雪怜几眼,似乎想对九雀说什么,但见九雀蔫巴巴的样子,又忍了下来,几个闪身,消失在了雨夜里。 “怎么样怎么样?瑞瑞,他有没有欺负你?”雪怜拿一张大的干布巾给九雀擦头发,九雀被他擦得东倒西歪的,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从怀里将从柳正青那里带的两张肉饼拿出来递给雪怜,又安慰道:“没事,果真如我猜的那样。” 雪怜松了口气,接过肉饼放在一边,疑惑道:“可是他这样的性子,如何压得住手下那些人?我瞧着那些人可不是好相与的,凶神恶煞似的,下手也没个顾忌。” “中间兴许有别的隐情吧,对了,我让他明日来找我,你看,我故意把他的衣裳带回来了。哎,你先吃,还是热的呢。” 收拾干净身子,九雀和雪怜窝在被子里,叽叽咕咕将今日所知的都梳理了一遍,虽知道将希望压在一个外人身上十分冒险,柳正青的出身和立场已经决定了他肯定不会同意将他们带出去,九雀仍执意试一试,哪怕人不能出去,能将消息传递出去也是好的。